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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年文代会，与徐容深先生邻座，相与言谈，如沐春风。隔了一年，还是文代会，再遇先生。这一次，我讲的话比上一回多，竟生意犹未尽之感。先生讲，有空可以去涵斋喝茶。后来，我果真打了电话，要求拜访。先生怕我不认路，又虑及小区停车难，吃过晚饭，开车来接我。
在这之前，我只在《徐穆如书画集》首发式上见过先生。其时，先生追忆老先生，情深处泪湿衣襟，让人动容。后来，我去悦来兄处小坐，抬头看见先生楷书“书庋三千，倾心共阅；楼高十七，与帖同名”联，古意盎然，笔力沉郁，益发向往起涵斋里的茶香墨意。
先生之居所，在瓜泾口南岸，推窗很有可见的风景：丽日下的太湖波光粼粼，远山如眉黛；入夜则东太湖长桥迤逦南去，溢彩流光，如一条彩带飘入暮色中。往入涵斋，有东西二径。西行则小车栉比，如穿行停车场，即使有绿树掩蔽、尘嚣委顿，然心仍不能静。先生引我往东迂回，拾野径，步阶而上，有竹影摇摇，石板路高低，宛转而下，有沿河水阁凌驾清波上，若能夏浮荷莲、秋风蒹葭，则更具山林池沼之美。先生指点：此处可东沐朝华，西看落日，夏夜水殿生凉，冬雪寒江独钓。因此东行步履之间更似乎园林生活，令人顿悟：路是人走出来的，何种生活亦自己选择而来。
先生爱茶，为人契阔，旧雨新知常常不速而来。更深时分，吴越楼上，品茗灯光，应是瓜泾口夜色中最和煦的一景。先生爱饮茶而遍品诸茗，两架冰箱冷藏闽中金骏眉、武夷山大红袍、东山碧螺春、西湖狮峰龙井、阳羡宜红、祁门红茶、安化黑茶、都匀毛尖、湄潭翠芽等，更储陈年普洱，谓先生坐拥茶城，亦不为过。先生泡茶前常常询问：今天想喝什么茶？访客常常纠结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此一番，先生请饮金骏眉。我初品新滋味，数开后，喉韵回甘，自是非常享受。先生爱茶之余，多藏名壶。赏过先生藏壶逾百，中有提梁鹧鸪壶惊艳，韩小虎施小马卧藏匦中。此次夜行，我携穆翁十七龄峄山石鼓钟鼎又大篆之花常好四条幅、铁线之轻云微雨杏花天下联，请先生过目。先生指轻云联：若汉俳，可单悬。更言西泠事，不觉亥时。匆匆告退之际，先生赠杜琼芝监制陈年普洱一饼，又执意驶雪铁龙送我回家。车中又言：下次来，给你看看寿山石。
先生爱石不亚于香茗，又独爱寿山石晶莹温润。盖先生收藏寿山石已廿余年，茶余饭后摩挲把玩，常与诸同好品鉴，诚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也。昔年，福建石商挑担而来，知先生爱石如命，出手豪迈，故一有奇石，悉献先生案头，由是寿山精华毕集于涵斋。我曾见先生篆书三宝之光，以楷书长跋曰：“三宝之说各异。孟子谓土地人民政事；释氏云佛法僧；道家曰精气神。我谓三宝者天地人也。盖寿山石受天地之精华，得人之智慧灵气，俾能光华照人，名重于世。”非嗜寿山入骨髓者，焉能道此深义！
从先生游之久，益敬先生之纯孝友爱。先生曾忆往昔天伦至乐：“记得年青时，假日早饭后，一家围坐一起，拣鸡毛菜，剥毛豆子，闲话家常。母亲问，你最喜欢前代何人诗句文章，我说，我不喜雕琢修饰，喜自然流畅。母曰试道之，我说譬如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云傍马头生，山从人面起，吟来如在境中画中；至于文章，最喜唐宋一代如欧阳修等，于平淡中见真性情。母曰，儿虽不习此，却有眼光，此是白描手法，最是高超。作诗为文当如此。父亲又问，书法方面，真草你喜欢钟王之外，隶喜何人，我说，父亲原介绍过，清代邓石如，篆书而外，隶体亦雄浑拙朴，气势如虹，前出古人，我亦喜之，不过我还是喜爱金农隶书，其结体高古，运笔更为精妙，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母曰：善哉，儿之见地，自有独到处……而今双亲见背已廿余年，一起之天伦乐趣再不可得，音容笑貌，只能追忆于旧照，得之于梦中，不胜悲悼。”书香大第谈艺论道于拣菜剥豆家常闲话中，亲情洋溢，如在眼前。我又曾得见先生隶书对联：十里波光连宝带，一弯月影映垂虹。先生曰：“大运河自松陵三里桥向东，拐入古镇同里之水道，旧有浮玉洲桥，三孔拱形，雄峙河上，波光云影，水天空阔，与西向之垂虹长桥遥相映照，无论朝阳初上，玉兔东升，四季晨昏，景多不同，前人为题此联。今桥已圮，惜哉！”于这一段话，我曾自疑揣答，先生何以得见浮玉洲桥联？应在舟中！先生何以舟游四季晨昏？先生欲往何方？应是往去同里探视父母与大姊吧！当是时，松陵同里间水道悠悠，先生舟来舟往，看惯沿途风物，熟记桥联，亦为亲情团聚一明证啊。
先生家学渊源，见识广阔；琴棋书画，自无不精；岐黄太极，多有涉猎。每每有请益者来，鼓而励之，诲人不倦。昔有张生抱琴而来，奏《梅花三弄》于涵斋。张生所求者，先生古雅清奇之风气。后张生立社，社中书香悉出先生手笔。我在先生面前曾语及塘栖。先生曰塘栖么，青皮甘蔗哦，细！洁！甜！青属东方，青皮甘蔗，清凉润肺可去火。我亦常携肆中淘来之老先生墨宝，请先生掌眼把关，先生常开半卷，立判真赝。先生近游杭郡，同行者二十一人，有捷足先登者车同座、餐同席、宿同榻、游同行，以为请益先生之良机。及入住，仍有学书者执习字，迤逦而来。先生来者不拒，一一指点于灯下。
先生继老先生书名，真草隶篆，法度分明，不逾矩。写到此处，我就后悔当年操办安全文化书法展时未请先生挥毫，否则先生与其姊圆圆女士同时展出墨宝，就可概现一门风雅。按照蔡健雅说的，这就是遗珠中的遗珠啊！好在遗憾还是可以补成，知堂老人在《元旦试笔》中说：新年书红，万事亨通！家中客厅悬挂老先生庚午元旦写就的“平生好书画，日夕亲笔砚。景物信手图，清癖成痴恋。”行草条幅，先生又于甲午新春第一日为我书红大篆“长乐无极”横批，横批竖幅，皆为初一书就，真真横竖都是万事亨通的好兆头！我得先生新春祝福，夫复何求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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