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州是著名的丝绸之乡。民间历来用“绫罗绸缎”指代珍贵的丝织品。罗,便是这些珍贵丝织品中的一员。
“罗”原是指一种纺织方法,后来专指用此类方式编织的“质地轻软、经纬组织显椒眼纹的丝织品”(《词源》1350)。它“用合股丝以罗组织组成,质地较薄,手感滑爽。外观似平纹绸,具有由经纬纱绞合而成的有规则的横向或纵向排孔,花纹美观雅致,兼又透气。”(《辞海》1679)屈原《楚辞·招魂》,即有“蒻阿拂壁,罗帱张些”之句。《释名·释采帛》曰:“罗,文路疏也。”王逸注:“罗,绮属也。”绮罗织物历来为人们所喜爱。白居易《杨柳枝二十韵》诗有“身轻委廻雪,罗薄透凝脂”之句。朱彝尊也有“春绢秋罗软胜绵”之说(《鸳鸯湖棹歌》)。
由于织罗工艺复杂,织工精细,美观典雅,穿着舒适,是一种珍贵面料,古代大多用于皇家官衙制作服饰、帘幕帐帷、屏风櫊扇等所用。丝罗服饰更被看作是一种身份的象征。如《三国志·魏志》卷9所言:“今科制,自公列侯以下,位从大将军以上,皆得服绫锦罗绮纨素金银饰镂之物,自是以下,杂綵之服,通于贱人。虽上下等级各示有差,然朝臣之制已得侔至尊矣。”后丝罗织物在民间流播时,亦为富豪商贾殷实人家广泛使用,制品之多,足见人们的钟爱程度。如罗襦、罗窗、罗屏、罗床、罗幔、罗幌、罗幕、罗帏、罗帷、罗帐、罗褥、罗衾、罗被、罗髻、罗巾、罗衣、罗袍、罗衫、罗襟、罗袖、罗袂、罗带、罗囊、罗帕、罗裳、罗裙、罗袴、罗袜、罗鞋、罗扇等。绮罗,在古代诗词中,常用以指代富贵之人。唐·聂夷中《咏田家》云:“我愿君王心,化作光明烛.不照绮罗筵,只照逃亡屋。”宋·张俞也有《蚕妇》诗道:“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苏州织罗技艺历史悠久,考古工作者在草鞋山遗址发掘的碳化纺织物残片,即是以野生葛为原料的罗纹织物,距今已经有六千多年的历史。可以说,苏州也是罗的故乡。
苏州丝织业发达,加之南方湿热,轻罗薄纱最是适宜,古代诗词中多有描述。如唐·杜荀鹤《送人游吴》诗云:“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古宫闲地少,水巷小桥多。夜市卖菱藕,春船载绮罗;遥知未眠月,乡思在渔歌。”白居易《长洲曲新词》有“茂苑绮罗佳丽地,女湖桃李艳阳时”,《夜游西虎丘寺八韵》有“香花助罗绮,锺梵避笙歌”等句,都以“绮罗”来指代贵人。在苏州虎丘塔也发掘出了吴越国时期的四经绞罗。可见,到隋唐之际,绮罗服饰和织罗技艺在苏州已十分普遍。
苏州织罗技艺高超,至迟到宋元之际,已经名闻天下,有“吴罗”之称。南宋吴曾所撰《能改斋漫录》卷15就有“少卿章岵,尝官於蜀,持吴罗湖绫至官”的记述。到明清两代,吴罗更成了丝织品中的佼佼者。明·田艺蘅《留青日扎》有“今吴地出水纬罗”的记载。(转印自《艺文汇考·服饰篇》卷十)明·张时徹《采葛篇》有“吴罗五文采,蜀锦双鸳鸯”之句,对吴罗色彩倍加称赏。明·胡奎《斗南老人集》卷四《暮春病起》诗云“春日迟迟出旸谷,桃花能红柳条绿。……绿窗剪刀金两股,剪吴罗,对花舞。对花舞,为花歌……”明·唐时升《游盘山记》云:“是时秋暮,崖间树色绚爛,如鸡冠,如翠羽,如蒸栗,吴罗越绵不足为丽也。”(转引自清·蒋浦等奉敕所撰《钦定盘山志》卷12)更将吴罗看作为审美评判的标准。
明代苏州丝织业极为繁盛,其中就包括罗的织造生产。据张瀚《松窗梦话》载:“大都东南之利,其莫大于罗、绮、绢、紵,而三吴为最。既余之先世亦以机杼起家,而今三吴之以机杼致富者尤众。”当时除南、北两京外,“苏州、杭州等府,亦各有织染局,每岁造解有定数。”(《明会典》卷一百一)苏州等织造,后来还承担了织造龙袍的重任,其中就有以罗为面料的龙袍。织造技艺之高,为当时之最。《天工开物·乃服·龙袍》:“凡上供龙袍,我朝局在苏杭,其花楼高一丈五尺,能手两人扳提花本,织过数寸即换龙形。各房斗合不出一手,赫黄亦先染丝。工器原无殊异,但人工慎重,与资本皆数倍,以效忠敬之谊。其中节目细微,不可得而详考云。”
明中叶,苏州东北半城已成丝绸生产的专业区,“居民大半工技”,“皆习机业”。嘉靖《吴邑志》:“绫锦紵丝纱罗绢,皆出郡城机房,产兼两邑,而东城为盛,比户皆工织作,转贸四方,吴之大资也。”可见,罗是苏州丝绸业的重要一宗,并已流播民间。
入清以后,康乾盛世之时,“郡城之东,皆习机业”。“织作在东城,比户习织,专其业者不啻万家”。吴罗的织造技艺也更上层楼,有花罗、素罗、刀罗、河西罗、秋罗等类, 品种繁多,成了丝织品中的佼佼者。据古籍记载,苏州还有新罗巷、孙织纱巷等因生产纱罗而得的地名。
除苏州城区外,明清之期,城郊太湖之滨的村镇也多有丝罗生产。《太湖备考·风俗》说:太湖周边“以蚕桑为务,地多植桑.凡女未及笄,即习育蚕.三四月谓之蚕月,家家闭户,不相往来.”《太湖备考·物产》更进而明确指出:“罗。出东山。有花、素二种。”
罗,作为苏州丝品奇葩,一度曾在苏州城乡盛开。但随着清朝覆亡,随着其主要消费群体高官权贵的消亡和织造局的解体,吴罗大批量的织造随之停止。由于其织造难度大,制作成本高,非一般平民所能消费,其技艺也日趋萎缩,更由于受到洋布的冲击,织罗技艺几近灭绝。至近现代,当稍有规模的丝织厂都在追求成本更低、利润更高的现代织造技术时,散落在乡野的一些民间丝织艺人,仍在用老旧的织机、古老的手工技艺,织造着传统的织物,其中包括吴罗。吴罗这一苏州丝品的奇葩,尽管是命若游丝,却还不绝如缕。
明清之际,太湖之滨是重要的蚕桑基地,环湖山村比户蚕桑,家家缫丝。光福、胥口蒋墩、墅里一带的唐墓村、夏家带、冯港里等,过去就多有人家植桑养蚕抽丝织绸,所产丝绸被丝行、绸庄、官府所收购,因此民间多有丝织艺人,其中就有掌握织罗技艺的高手,如郁焕成(1890-1950)、郁介初(1912-1987)、郁石鸣(生于1939年)祖孙三代,保持着脚踏手拉用老机器织造吴罗的传统技艺。而当下,光福镇的苏州圣龙丝织绣品有限公司、太湖度假区的苏州天翱特种织绣有限公司、木渎镇的苏州锦达丝绸有限公司、工业园区斜塘镇的家明缂丝厂等,仍掌握着吴罗织造技艺,并恢复了行将失传的花罗(亮花罗、暗花罗)、罗缎、四经链式罗等诸多古老珍稀的织罗技艺。今年3月,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文化遗产保护研究中心还和圣龙公司联合成立“中国古代锦罗织物实验考古研发中心”。
吴罗是极具审美价值的织物。纹罗、妆花罗等吴罗织造技艺,能在纱罗上产生色彩,织出亮花、暗花等各种各样精美的图案。吴罗不仅可以制作出精美的服饰,制作轻软飘逸的帘幕罗帐等生活实用品,甚至能将古今中外字画精品再现在纱罗上。吴罗织造技艺和其他工艺相结合而形成的漆雕罗、镂金罗、绣花罗等制成屏风、櫊扇等是极具观赏收藏价值的艺术精品。
相比较,杭州的杭罗织造技艺被发现后,当地相关部门相当重视,于2006年、2007年、2008年先后列入杭州市区级、市级、浙江省级、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9年作为“中国蚕桑丝织技艺”中的代表性项目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而苏州吴罗这一文化瑰宝、丝品奇葩,却还处于藏在深闺人未识的状态。尽管今年经过圣龙公司与家明缂丝厂的努力,吴罗织造技艺(四经绞罗)已被列入市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但如何采取更加扎实有效的措施加以抢救、保护与传承,仍然任重道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