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  羽

秦始王三十七年（前201），东巡会稽（今浙江绍兴）后，为了掘阖闾墓“求吴王剑”，渡钱塘江到了吴县，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个年青人说了一句气概万世的话：“彼可取而代也！”旁边一个中年人赶紧捂住他的嘴，警告说：“禁声！要灭族的！”

这个年青人是项籍，捂他嘴的人是其叔父项梁。项籍，字羽，后人更喜欢以其字称呼他，大概是项羽叫起来语感愉悦的缘故吧？项羽、项梁侄叔是下相（今江苏宿迁）人，因项梁在家乡杀了仇人，带着这个侄儿逃到了吴县。项梁是楚国大将项燕的儿子，项羽是项燕的孙子，楚国为秦所灭，项梁和项羽一心想的反秦复楚。在吴地藏匿下来之后，这叔侄两便积极做着起兵的准备工作，主要是两件事，一是暗中聚集力量，二是私铸钱币，充作经费。项梁有城府，知道时机未到就过早暴露，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要捂住侄儿的嘴，项羽呢，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正好说明他是个率性之人，“率性”这一特点项羽一辈子没丢掉，直到最后自刎于乌江，演绎的正是他这一性格特点的淋漓尽致。

时机终于来了，陈胜、吴广大泽乡揭竿而起，全国各地纷纷响应，项羽一剑杀了秦会稽太守（当时会稽郡治在吴县），项梁自立为太守，以吴县为基地，大力扩军，很快组成了八千江东子弟兵，由项羽统领着开始西征，向秦政权发起了冲击。

历史已经写得明白无误，摧毁暴秦的主要武装是项羽在苏州人为班底的八千江东子弟基础上壮大起来的二十万楚军。这段历史我们就不多说了，我们要说的是项羽两件事情，这两件事情构成了这位“西楚霸王”在历史舞台上留下的最悲壮的身影。

先说“霸王别姬”。姬是虞姬，项羽心爱的女人。有人说虞姬是常熟人，因为常熟有虞山，虞姬是虞山下的姑娘。这未免牵强，有点“硬装斧头柄”的味道。但虞姬是吴地人，大致不错，古汉语“虞”“吴”通假，虞姬的意思是“吴地的姑娘”。项羽吴中举兵，虞姬就一直伴随在他身旁，跟着他打了3年灭秦战争，又经历了4年楚汉争战，最终与他一起被刘邦和韩信的50万大军围困在垓下（今安徽灵璧东南）。

此时项羽的20万部队还剩一半，他知道明天的决战，结果明摆着，输的必定是自己。晚上，项羽在他的大帐里设一席酒，摒去所有其他人，只剩他和虞姬两个，吃这顿最后的晚餐。四围是此起彼伏的徐淮山歌声，徐淮地区秦汉时属楚国，因此史家将那一晚包围项羽的汉军唱的徐淮山歌称为“楚歌”，“四面楚歌”这条成语的出典就出在这里。这是张良的计谋，让刘邦挑选汉军中徐淮籍士兵，轮流唱家乡的山歌，而且专拣悲凉的歌唱，以挑起项羽军的离愁别绪，促使他们逃跑。司马迁《史记·项羽本纪》是这样写的：

“项羽军壁垓下，兵少食尽，汉军及诸侯兵之数重。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项王乃大惊曰：‘汉皆以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项王则夜起，饮帐中。”

司马迁对项羽很敬重，他撰《史记》，给失败的西楚霸王以汉高祖刘邦一样的规格，列入皇帝才有资格享受的“本纪”。然而，司马迁这段文字有可质疑之处，刘邦是沛县丰邑（今江苏丰县）人，他的将士中徐淮籍的并不少，项羽不会不清楚这一点，如果项羽一听到汉军阵营中响起楚歌，就惊慌到以为自己的后方全被刘邦占据，自己失去任何退路了，这符合项羽的性格和经历么？至于因四面楚歌，项羽才夜饮，就更不是项羽的风格了，他不会像一个打公仔那样因穷途末路而借酒浇愁。项羽的垓下夜饮，依我看来，恰恰是他人格体现的一种安排。

项羽是在作告别，告别他的人生，告别世上最让他撇舍不下的人与物。这在项羽豪饮间的慷慨高歌中反映了出来，他放声唱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若奈何。”一匹乌骓马，一位虞美人，是西楚霸王生命最后时刻的前夕所牵挂的。

曾有学者在中央电视台《百家讲台》批评项羽，说他决战前夜，不去思考明天的仗怎么打，却在缠缠绵绵于女人和坐骑，三军统帅不应该是这样子的。这话说得太教条了，就像国产电视电影，英雄冲锋中弹，编剧导演总是不让他干脆死去，总要让他忍着巨大的创痛，吐出一番对党对革命的豪言壮语才头一歪、闭眼睛。幸亏项羽那晚不是这样无聊的表演，否则他真是个乏味的角色了。乌骓马在项羽东征西伐的过程中与他建立了生死情谊，虞姬是他的红颜知己，是他一生的最爱，他把最后的挂念留给他们，这才是真英雄的真性情。

虞姬为项羽跳了最后一曲舞，自刎在了项羽脚下。她先走一步，到奈何桥头等待项羽。这是上下五千年，中国最动人心魄的爱情绝唱之一。

虞姬自刎后，《史记》写道：“于是项王乃上马骑，麾下壮士骑从者八百余人，直夜溃围南出，驰走。平明，汉军乃觉之，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项王渡淮，骑能属者百余人耳。项王至阴陵，迷失道，问一田夫，田夫给曰‘左’。左，乃陷大泽中。以故汉追及之。项王乃复引兵而东，至东城，乃有二十八骑。汉骑追者数千人。项王自度不得脱，谓其骑曰：‘吾起兵至今八岁矣，身七十余战，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卒困于此，此天之亡我，非战之罪也。今日固决死，愿为诸君快战，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乃分其骑以为四队，四向。汉军围之数重。项王谓其骑曰：‘吾为公取彼一将。’令四面骑驰下，期山东为三处。于是项王大呼驰下，汉军皆披靡，遂斩汉一将。”

项羽神勇如此，真可谓万军丛中，取敌将首级，犹探囊取物。《史记》接着又道：“是时，赤泉侯为骑将，追项王，项王瞋目而叱之，赤泉侯人马俱惊，辟易数里。”项羽眼一瞪，呼斥一声，汉军这名诸侯和他带的大批追兵就吓得倒退了数里。但是毕竟汉军人多势众，一批退了一批来，终于将项羽追到了乌江边。

乌江亭长摇一条小船，劝项羽赶紧上船渡江，回江东再召集人马，或有望翻盘。项羽说：“天将亡我，我何渡为！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渡江而西，今无一人回，纵江东父老怜而王我，我何面目见之？纵彼不言，籍不独愧于心乎？”项羽死志已决，尚不忘把乌骓马交托给乌江亭长，让亭长渡此马到对岸，以后好生养着它。项羽最后一桩牵挂卸掉了，便与追兵展开了白刃战，“杀汉军数百人，项王身亦被十余创”。

项羽力竭了，他看到了虞姬在招手。这时，项羽发现追兵中一员将领，名叫吕马童，原是他的部下，后来投了刘邦。项羽指着姓吕的说：“刘邦不是悬赏千金、万户要我的头颅么，你是我的老部下，我的头就送给你吧。”说完，用手中一把杀敌无数的剑自刎了。

项羽临殒，还显示了他的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