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黑棍,那可是个远近闻名的传奇人物,因为他竟敢在大冬天用冷水洗身子,“哗”的一大桶冰水兜头倒下,连个颤也不打,只看到一身健壮的沾了水珠子的键子肉,被阳光一射黑得发亮,远远看去就象根笔直结实的棍子,“黑棍”这个称呼就是这么来的。大伙在电视上看过冬游,便说:“黑棍,人家还敢破冰下河游泳哩,你光用水浇浇算什么本事?有能耐也下河试试?”黑棍听了笑笑,也不吱声,不久他就让大伙开了一回眼界。
那天村里上了年纪的五保户大娘病倒了,医生看后光摇头,说:“大娘想吃什么的,尽量弄给她吃罢。”
大伙一听全懂了,大娘这关是熬不过去了,便眼泪滴滴地问大娘想吃什么,大娘气若游丝地回答说:“我年轻时吃过一顿野生王八,以后就再没吃过这么有味的东西,现在我就想喝口王八汤……”
大伙一听全傻了眼,如今这家养王八满眼都是,价格也便宜得不算回事,可野生王八简直比大熊猫还珍稀,再说了,现在寒冬腊月的,即使河里有,又怎么个弄法?
黑棍听了只说三个字:“让我来。”便迈步向北荡走去,北荡里一望无际的全是河汊沟渠,里面什么样的鱼虾龟鳖都有。大伙一听心说黑棍你要干什么,便好奇地跟了来。
只见黑棍走在干涸了的河滩上,一边走一边仔细看着脚下,有懂行的人说虾有虾路,鳖有鳖道,黑棍这是看王八留下的痕迹哩。
说话间黑棍突然停了下来,弯下腰把脚下的泥土仔细看了又看,然后三把两把脱光了衣裳,大伙还没反应过来,“扑通”一声响,黑棍竟真象根棍子一样,直通通地插进了已结了薄冰的水里,水花儿也没一个,一眨眼就没了影,可把大伙吓坏了。
河边的风很大,大伙冻得牙床上下直打架,再看看寒意入骨的河水,个个的心脏都要凝固了。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水面上连个水花也没有,大伙开始害怕了,莫不把个人冻死了?就在这时只听得“哗”的一声响,黑棍的头冒出了水面,大伙正要惊呼,却见黑棍奋力一扬臂,“啪”的一声响,一个黑呼呼的大家伙被重重地甩在了河滩上,妈啊,那竟是一只张牙舞爪的大王八,身上还带着泥哩!
趁大伙七手八脚摁住王八的功夫,黑棍早上得岸来,先套上一件军大衣,再咬开一瓶白酒,一仰脖子“咕咚咕咚”就是两大口,眼见得那瓶酒顿时去了一大半,再看黑棍,脸色一下子红润起来。
事后大伙还担心黑棍会得病什么的,可事实证明他什么事也没有,那五保户大娘在喝了顿鲜美无比的王八汤后,满足地闭上眼,无挂无碍地走了。
黑棍这一家伙动静太大了,立即有人上门点拨说:“黑棍,你有这么大本事,怎么到现在不用啊?你知道现在野生王八多少钱一斤吗?至少二百,你这家伙是捧着个金饭碗受穷呐。”
城里开饭店的老板更是一波一波地赶过来,一个个把价格往高里抬,可黑棍眼皮也不抬一下,问急了只回答一句:“王八是有灵性的,它也是条命,闹急了会报复人的,我真的不敢下那毒手。”
有人就反驳道:“那你上次逮王八算怎么回事?”
黑棍听了一脸严肃地说:“那是为了能让五保大娘安心上路懂不懂?菩萨老爷分得清轻重,他会保佑我的。”
大伙听了摇头叹息,只说黑棍太迂了,看着个大钱不赚。
谁知接下来整整一个冬天里黑棍竟大开杀戒,一时间捕的王八不计其数。只见他每天在河滩上走来走去,埋头找啊看的,等看准了再赤身插进冰水里,只看得人浑身发冷,而他过了片刻总是甩上一只大王八来。然后上岸穿了军大衣、灌几大口烈性酒,再没事人似地提了王八,卖给那些抖着大钞要货的城里老板们。
那些开酒楼饭庄的老板左手付了钱,右手提过王八就骂黑棍黑心,骂黑棍要的价太高了。村里的老少爷们也咂着嘴说黑棍嘴上说得象个善人,说什么王八有灵性什么的,可见了钱就什么也不顾了,他算是发了,哼哼,只怕钱赚多了,他的身子也冻坏了。
黑棍自然把这一切全听在耳里,可他还是埋头捕,只到有一天村子东边的那座已塌了半边的小木桥换成了钢筋水泥桥,大伙这一惊非同小可:修桥的钱全是黑棍掏的。
曾经在背地里议论过黑棍的大爷大婶们受不了啦,他们说:“黑棍,大冬天的你左一次右一次下河,身体没冻坏吧?一旦咳的话可得立即看医生啊,别把肺子受了伤!”
黑棍那脸膛黑里透红,他用力扩扩身子,硬硬铁铸一样的肌肉,中气十足地说:“你们看我象有病的样子吗?我说过,菩萨老爷分得清轻重,他一定会保佑我的。”
大伙听了感动得不行,当再一次村干部改选时,没说的,一致推选黑棍当了村主任。
时间过得飞快,一切都悄不吱声地发生着变化,人也是,黑棍越来越白了,也越来越胖了,因为在室内抽烟喝酒打牌吃肉的机会太多了,可黑棍的心里却越来越不平衡了。自从当了干部后接触的人多了,层次也高了,他越来越发现自个太缺少一样东西了,那就是钱。瞧瞧人家,同样是村干部,住的是大屋,抽的是好烟,老婆身上的金子一样一样的,打起麻将来输个千儿八百的,谈笑风生毫不在意,至于那些镇领导,或者更大的领导,那就更不用说了,可自己呢?买包好烟还得在心里斗争半天哩。
这年夏天一场特大暴雨前所未有地连续下了十几天,到最后河水溃坝一泻汪洋,不仅仅是鱼塘庄稼遭受没顶之灾,就连好多人家的房子都给泡塌了,一时间大伙的损失太大了。
洪水过后上级调拨下大笔救灾粮油款项来,黑棍主持分钱分粮忙得脚后跟直打屁股,可是,他这么出力不全是为了大伙,好多钱物打他手上过后就少了。
大伙察出苗头了,便往上反映,上级不久派了调查组来。黑棍开始很害怕,想吐出钱来,可这时已骑虎难下了,再说,把到嘴的肉吐出来,太心疼了。一颗心正“扑通扑通”七上八下地跳着,可等一见到那调查组头头黑棍又乐了,那头头他太熟悉了,两人在一块称兄道弟喝过好多次酒哩,更重要的是,黑棍这次贪下的钱内有不少就是孝敬他的。两人如今是一根线上的蚂蚱,谁怕谁啊?
当下黑棍单单邀了那头头喝酒,酒过三巡菜过五味,黑棍先递过一个红包,然后嘻嘻笑着说:“大哥,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我那点事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本来吧我还有点担心,可一见是你,我就知道这是菩萨老爷在保佑我们哩,否则怎么就这么巧派你来?你不会扔下我不管的是不是?小弟我可全指着你了。”
那头头早就成了人精,只一听就明白黑棍话里的威胁意味了,不由得在心里骂一声,知道这事没法查了,干脆做个顺水人情吧,反正上面全凭自个说了算,救灾款出了事谁面子上也不好看。头头嘴上当即哈哈大笑起来,先把红包揣好,这才说:“这事吧,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就看你的表现了。”
黑棍一听来了精神,说:“怎么个表现法?”
那头头用筷子指指桌上的鸡鸭鱼肉,撇撇嘴,说:“黑棍,不瞒你说,这些菜我天天吃,早就吃腻味了,你要是能给我换换口味就好了,我早就听说你会下河捉野生鳖,这么着吧,只要你能捉上一两只大鳖,让我回去送送人,一切都好说。”
黑棍一听笑得都要岔气了,说:“要说上山逮虎下海擒龙,我不敢吹那牛,要是到河里捉只鳖,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吗?”
两人当即来到北荡河边,此时已是深秋,河水看上去白煞煞的寒气逼人,那头头先打了一个寒颤,说:“黑棍,你不会冻坏吧?”
黑棍正埋头找王八的踪迹,听了这话哈哈大笑,说:“大冬天的我都敢破冰下河,现在这天气,简直舒服极了,有了!”原来说话间他找到王八的窝了。
只见黑棍三把两把脱了全身衣裳,此时的他实际上已不象根棍子了,倒像个碌碡,肥肥壮壮的,那肚子隔一里路能撞到人。“通”的一声响,黑棍跳进河内,溅起水浪无数,不知怎的,这回他前所未有地感觉到冷来,那冷意直渗透到骨头缝里。
一分钟过去了、两分钟过去了、三分钟过去了……岸上的那头头又冷又怕,正发抖,“哗”的一声响,黑棍冒出了水面,奋力一扬手,一只大鳖扔上了岸。
这一家伙可把那头头喜坏了,他哪里见过这个啊,当即舞着手上前就捉,此时黑棍还没上岸来,一见这情景吓得大叫一声:“你别动,让我来……”
可是已经迟了,那野生鳖可不比家养的驯服,硕大的头颅闪电般一伸一缩,只听得“啊”的一声叫,那鳖已一口咬住了头头的食指!
事情的结局是黑棍衣裳也没穿严实、酒更是顾不上喝,那头头的叫声象杀猪一样,哪容得他穿衣喝酒啊!先忙不迭地抱起那只大鳖,那鳖就这么咬着头头肉呼呼的食指,两人一鳖连成一体没命地赶到家里,一路惨叫不绝,引得大伙抢着围观。黑棍吆喝大伙快拿刀,可没人应声,黑棍只得自个找来刀,一刀砍下鳖头,这家伙直到这时还不松口,黑棍费了好大劲才扒下来。大伙在一旁只是冷眼看着。
谁知接下来不知怎的,那头头被咬的食指一直发炎,怎么治也治不好,到最后眼看保不住了,只得截指了事。大伙听了一拍大腿,又一竖大拇指,话里有话地说:“还是人家黑棍说得对,他就知道王八有灵性,会报复人,它的牙齿有毒哩。”
事情到了这里还没完,黑棍突然咳嗽起来,天天咳得撕心裂肺的,象破风箱一样,药吃了无数也不见好,到最后就落下个咳嗽的病根来,一点凉都不能受,原本龙精虎壮的身子竟慢慢垮了下来。大伙见了惊讶地说:“这是怎么了?当初为了五保大娘,还有修桥,你大冬天的下河捉鳖那么多次也没受伤,现在只是秋天,下一次河怎么就落下病了?黑棍,我们就搞不懂了,这回菩萨老爷怎么不保佑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