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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家瑜:晚清时期的寒山寺
【发布日期:2011/3/27】【作者: 诸家瑜 】【来源: 姑苏晚报 】【阅读次数:6979】【字体 】【打印 关闭窗口

图一、光绪早中期的寒山寺山门

 

晚清时期,寒山寺先后经历了道光、咸丰、同治、光绪、宣统等五个阶段,历时90,遇到了鸦片战争、太平天国起义、甲午战争、义和团运动、辛亥革命等一系列事件。那么,这座千年古刹在走过这段耄耋岁月时的命运如何呢?

 

道光年间——

集体食物中毒,寒山寺遭灭院之祸

寒山寺自创建后,千百年里历数朝而屡兴屡废,自清代“乾隆三十九年(1774)甲午八月,住持比丘宣能续建大殿、前轩”后的半个世纪里,未见寺院建筑物修缮或重建的记载。

据清末叶昌炽《寒山寺志》卷一“志寺”载,道光年间(18211850),“惟住持果圆募修,见于内阁中书赵文麟《捐地碑》,岁月亦不详”。而据韦光黻《寒山寺汉铜佛像题咏汇编》记载,在鸦片战争爆发(1840年)后,寒山寺“住持一澄有重建古佛阁之意”。道光二十三年(1842)之秋,“居士韦光黻与张廷翰发心摹刻汉铜佛像”。事成后,韦氏为文以纪之,并赋诗十律,同里君唱和甚多,韦氏遂将其汇为一编付梓成《寒山寺汉铜佛像题咏汇编》一书。

由此可知,寒山寺在道光年间,寺院建筑物最少有过两回修缮或重建。

道光时,寒山寺香火甚兴,后因发生一起集体食物中毒事件而遭灭院之祸,可谓绝大惨剧!近代散文家﹑外交家薛福成在他的《庸庵笔记》里如是记述:

某年月日,“值方丈和尚生日,特设素面,以供诸僧”,灶下养(养,炊烹的人)“见后园中有蕈二枚,紫色鲜艳,其大径尺,因撷以调羹浇汤”。谁知,诸僧、过客食面后竟然“忽一日尽死”,唯仅嗅香味而未食的“灶下养死而复苏”。经勘查,“罪魁祸首”乃毒蕈也,是它毒死了“寺僧之老者、弱者、住持者、过客者共一百四十余人”,“吴下一大禅院……由此亦废”。之后,叶昌炽将薛福成这段记述收于《寒山寺志》卷二“志事”里,让后人了解了这段悲惨辛酸的往事。

集体食物中毒,空前绝后的劫难,寺院的僧人没了,但令人宽慰的是,寺院尚在!事后,有僧人来此,寒山寺重复生机,又成为了闹中取静、令人流连的古刹。咸丰二年(1852八月二十四日,张纬馀“自秣陵还吴门,道经枫桥,访君河之……午后,与河之游寒山寺”,留下了“(寒山)寺近市,甚嚣尘,至则如入山林中。由大殿至后楼,徘徊良久……的记述。

咸丰四年(1854),内阁中书赵文麟、前广东盐运使司运同周曾毓等,捐置寺旁隙地,起造楼房二进计28间,招租收息,作为寒山寺香火,并立寒山寺香产界址。是年闰七月二十日立《署理苏州府知府平翰禁占寺产碑》云:

为此示,仰该寺住持僧众及军民、地保人等知悉:自今以后,务将前项房屋妥为经理,永远遵守,毋许盗卖废弛。如有地棍匪徒觊觎、恃强谋占者,许即指名禀候拿究。地保徇隐,察出并提,重处不贷。其各凛遵毋违,特示。

 

咸丰十年——

二破“江南大营”,寒山寺遭灭顶之灾

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第二次大破“江南大营”,在攻克苏州时,寒山寺蒙难,遭到灭顶之灾,一夕之间被一场大火化为灰烬。那时到底是谁放的火?至今有几种说法。

一说是驻防清军所为。叶昌炽《寒山寺志》持这一说法,《重修寒山寺志》沿用之。

太平军在攻克苏州时,“阊门适当寇(指太平军)冲”。城未陷,驻防清军为阻遏太平天国农民军进攻而纵火“清野”,“阊、胥二门外民房焚掠殆尽,火三日不绝”(清佚名《东南纪略》),“层楼杰阁,荡为烟埃,而此(寒山)寺亦遂无寸椽矣”!然后是“阊门中市,自西及东,直巷则专诸巷、吴趋坊,横巷则天库前至周五郎巷,延及刘家滨房屋之后半,尽为煨烬”(清王步青《见闻录》)。

《枫桥镇志》大事记·一栏中亦如是认为:咸丰十年(1860)太平军攻占苏州城,清军在枫桥集镇放火,以阻止和破坏太平军的进攻。是年,中峰寺被太平军焚毁。

一说是太平军所为。同治八年(1869),王步青撰《见闻录·苏州记事》,详细记叙了太平军攻占苏州的过程:

“咸丰庚申春四月,粤贼(太平军)由金陵东窜,初三日陷丹阳。提督张国梁阵亡。初五日两江总督何桂清弃常州,避寇上海,贼长驱直逼苏州,至枫桥。苏抚徐、布政使蔡、按察司朱与府县共守省城。时抚标兵羸弱,不满千人,徐抚调九邑兵,助守城之六门,初九日徐抚登城巡视,见阊门南濠,居民屋舍,皆附城依倚,虑贼缘之以上也。命焚之,于是一昼夜火光未息,居民大惊忧,有误贼至者,长洲邑尊李涕泣曰,此做乱之道也。贼于枫桥望见,疑有诈,不敢进,阅两日贼逼渐进,城外已有贼骑往来,店铺被劫,皆闭。十二日城内时获贼谍,店亦闭歇,晚有提督坐绿呢大轿,带亲兵十余人,入城见徐抚,观者有谓此张总统所遣助守苏城者,马姓,兵皆屯阊门外,有谓此别省提督率兵过苏,为徐抚截留者,年可四十余,面黑须浓,一臂以绳络而挂于胫,云受霰子伤,须臾张灯出城去,究不知何事。是夕,城门悉闭,贼已阴至城下,而城内未觉,守阊门候补道李绍熙,本广东人,上海逆匪小景子党,降于前苏抚吉,后积军功,以道员补用,徐抚授以标兵二百,使率常熟兵二百守门,李开门纳贼。十三日昧爽,贼大股入城,戒勿声,分股,一袭官署,一上城巡陴,环走六门,胁降官军,徐抚方与朱按察议事署厅,烛未灭,闻变,朱曰,大人请自为计,踉跄奔出,而贼已围署,不得出,反奔,投井死。徐抚预衣朝服自跃于池,奴仆拯之,乃取短柄火枪反击胸膛,洞穿而死。蔡布政面不及盥,匹马短衣,出葑门遁,苏府吴匿民舍,后逃之上海。长、元、和三邑尊,皆潜身走,官军之守六门者,每夜赌博,欢呼畅饮,聚吸西洋鸦片烟,达旦始睡,贼悄入其营,但闻鼾声如雷,贼大呼曰,好妖,天大明身犹不起!盖贼称官为妖也。兵众有惊起者,有睡方浓而未觉者,贼或揪发辫,或击以刀背,或从衾中拖出,而睡眠蒙蒙,尚言毋戏虐,以为同人戏己也。间有奔逸者,贼呼曰:不必逃,新兄弟即旧兄弟。一时号衣火枪悉为贼有。延至已刻,贼始纵火,先毁官署,后焚民房,大肆劫夺,奸淫妇女,戕害老幼,城中乃鼎沸。是日,阳光赤如血,散满不聚,人行光中,回顾不见影,或曰,此杀气蔽日所致,贼虽恣意杀掠,而心惧官兵,以为如此省城,岂无一旅之师,疑有伏者,故昼则各巷穷搜,夜则潜出,不敢居城内,民有匿而乘间逃者,皆由葑门出,其时六门大开,夜无一贼看守,城内街道为贼之余火所延,无人扑灭,贼也不顾,如临顿路、养育巷等处,街窄不逾半丈,市屋相对,比连数里,悉燃于火,日夜不息,日则爆炸之声盈耳,横塞浓烟,夜则照耀火光,远望如火街一道,静无人声,如是匝月,贼始踞城,贼目之大者,广造第宅,穷极土木,其小者,择民间巨室而扩充之,皆巍然自命王府,出入鼓吹,因而毁圣庙。苏城圣庙有三,悉为瓦砾之区,一切神佛庙宇,或毁或焚,无有存者,又加造城垣,高数尺,改城皆右旋,城门皆左向,取民舍木材,环架长屋于城陂,以蔽风雨,六门周围,一色黑瓦,城影如蟠龙,又于城心玄妙观后殿之弥罗阁,去其神像,建一台于屋顶,阁本三层,已见高峻,再立一台,愈见矗直,登台四望,目穷城外十余里,每有战事,贼必登而望之,号曰望妖台,又于城内报恩寺塔,插五色旗于上,城外战时,旗即向战处指,日有人司了望事,又坏虎丘山塔,恶其可瞰城内也。选各乡土匪头目授以伪职,曰乡官,使管理一方民事,各乡官共建大石碑取美女七百余置诸舟,送金陵,备为天王妃嫔用,曰贡女,每岁一贡,总计凡四贡。雅慕求贤名,开科取士,秀才博士,举人曰约士,遣正副伪主考二人,于春取博士,夏取约士,秋则更使贼护送金陵会试,而伪天王下伪诏,以江浙两省文才渊数,一试不足尽其才,宜颁伪恩科,广收遗才,然其所取皆布衣市井无赖,乡官之所劝驾而来,有真才者不至也。斯其贼势张盛,连陷昆山、青浦、松江、南汇、金山、奉贤、川沙等州县,直犯上海矣。”

《见闻录·苏州记事》的作者,按过去的说法,是地主阶级代言人,他的记载是对农民起义军的诬蔑。但现在我们不再那么教条了,对王步青的话也应给予比较客观的分析。这位1860年苏州战事的目击者说得很清楚,阊门外南浩街是清军放火烧掉的。那末,地处枫桥畔的寒山寺呢,又是谁放的火?枫桥其时屯的是太平军,清军大概没有哪个有胆量潜至该处放火。农民起义军的破坏性是极大的,这一点如今可以说了。太平军的纪律也并不太好,烧杀虏掠的行径也是经常要做的,我们没有必要避讳。

日本学者竹添进一郎也如此认为。他在光绪三年(1877三月二十八日莅苏州后游寒山寺,赋《栈云峡雨日记并诗草枫桥雨夜诗》诗一首:“渔火欲沉江草外,客愁来聚酒杯前。荒烟冷雨寒山寺,人在枫桥半夜船。”题下注云:“寒山寺为发贼(太平军)所毁,仅存基址。”

还有一说是清军也放火,太平军也放火,“各打五十大板”。当时宅居阊门内刘家浜的潘钟瑞,事后写过一封家书给在外省做官的族兄潘小雅,提到了阊门一带被焚经过:

“初三(523)有自称大名镇总兵马德昭,统兵到苏,若将保卫。初四夜,阊门外民房四处放火,虽有广东匪悍,六合溃勇,附会其间,而马镇之所为,殊不可解。”

写信人和收信人虽然都是清廷食禄者,但这封信倒是有一说一,有二说二,信中毫不含糊地直指清总兵马德昭,指他为阊门一带化为焦土的罪魁祸首,同时又提及广东匪悍六合溃勇,让人知道纵火者不止马德昭所部清军。

诗人朱红也持这个态度。在他的《话本苏州简史》里,谈到咸丰十年的苏州火魔,他引用有关史料,说道:

“(6月)2日天还没亮,李秀成率领的太平军就攻进来了。巡抚徐有壬、按察使朱钧自杀。是夜阊门外火光烛天,谁放的火?原来日前马德昭提兵来守城,他认为沿城而筑的民房利于敌军登城,下令统统烧光,结果士兵却拣南濠、上塘、山塘等‘市廛殷实处’放火(潘钟瑞《苏台麋鹿记》),以便乘火抢劫。结果‘阊胥二门外民房焚掠殆尽,火三日不绝。’(佚名《东南纪略》)

太平军进城后也放火,因为溃散的清军躲入民家,就用火把他们逼出来。结果‘阊门中市自西及东,直巷则专诸巷、吴趋坊,横巷则天库前到周五廊巷,延及刘家浜房屋之后半,尽为煨烬’,‘始是无夜不火,城内学士街、道前街,延及养育巷,直至太平桥,葑门则十全街,东则平江路,中间临顿路、护龙街(今人民路),凡十字路口市廛最密处,无不投以炎火。’(《苏台麋鹿记》)直到66方始熄灭。”

上述材料虽然讲的都是苏州城的情况,却也可以藉此推断,寒山寺的火灾,是战斗双方共同的杰作。咸丰十年这场大火,烧掉的远远不止是苏州四郊的经济,还烧掉了一批宝贵的吴地文化遗产。

 

同光年间——

寒山寺无足观,荒草萋萋烟冷寺圮

劫难后的寒山寺,景象如何?无锡张选在《寒山寺小志·序》中介绍:“顾寺屡建屡圮,遭粤匪(太平军)之乱,荡然摧灭无遗,惟唐解元、文待诏二残碑矗然植立于荒榛瓦砾之间,虽有一二枯僧诛茅牵屋,与江枫渔火点缀,而荒江寥寂,无登临眺揽之观,徒令访古者致谭名胜之荒芜而已。”据说,荒草萋萋、烟冷寺圮这一状态,直到40余年后的清末光(绪)宣(统)年间才有了复兴的转机。

诚然,在光绪三十二年(1906)陈夔龙发心修建寒山寺之前,该寺院曾得到过再创。据叶昌炽《寒山寺志》卷一“志寺”载:“寇平既久,始有披荆棘而立梵宇者,既庳且隘,仅蔽风雨,亦未详何时何人所草创。”

战后乱平,苏州城外桥梁十圯五六,于是同治六年(1867)有重修枫桥驿道之举,但未述及到重修寒山寺的事。尔后,叶昌炽在《寒山寺志》自序中,回忆他在同治十年(1871)扁舟游访后的印象道:“所谓‘寒山寺’者,断甃颓垣,鞠为茂草,无论宋碑不可得,即文、唐两碣,亦沦于灌莽之中……。”时隔六年,即光绪三年(1877),“荒烟冷雨寒山寺”(日本竹添进一郎语)之景象依旧。

笔者有幸见到过一张寒山寺的老照片,拍摄时间为光绪早中期。从照片上窥知,同光时期的寒山寺林木稀疏,“门庳且隘”,门楣上方嵌有砖刻的“寒山寺”三字,横式,魏碑体,乃晚清浙江绍兴“东湖陶濬宣”所书;山门外的两边是围墙,斑驳的墙体分别向南北延伸;山门前是一大片开阔地带。摄影者还将停在寺院外的两顶轿子拍了进去,这从一个侧面告诉我们,当时的寒山寺虽剥落破败,但名气尚存,寺僧还有,故仍有游人前去敬香拜佛。

光绪六年(1880)夏,近代词人郑文焯应江苏巡抚吴元炳之邀,携家眷南来吴中,先卜居苏州乔司空巷潘氏西园。他“性好山水,吴中名胜,游迹殆遍”,还广交诗友,其中“有释界的高僧,如安山岷高上人、瑞莲庵鉴中长老、虎丘云间禅师、寓苏日本本愿寺僧小泉蒙长老等”。在南来吴中的那年农历九月十六日,他在游览枫桥一带时,用指头戏作一幅《寒山子像》,并题词云:“登岳采五芝,涉涧将六草。散发荡元缁,终年不华皓。(注:此为晋郭璞《游仙诗》十九首之一)光绪庚辰九月既望,枫桥舟中写。大鹤居士郑文焯指头戏墨。”后来,郑文焯搬入庙堂巷汪氏壶园内,此画藏此有年。

光绪十年(1884)四月,有位叫雨香的,为寒山寺立了一块银杏木横匾,高约05、宽约2,上书五峰古方丈,光绪十年,德清俞樾书。是年,日本汉学家冈千仞访华,慈溪王仁乾(字惕斋)陪同游览苏杭等地时,慕名至寒山寺。冈千仞也许没在意这块木匾,也许是眼力不行,游毕,居然叹言:“寒山寺在城西,乱后荒凉,无足观。”其实,这是一块珍贵的历史文物,也是佛门一宝,何无足观?!

光绪十一年(1885),擅长书法日本田口米舫游访中国时亦曾来此寺,遂萌发在日本也建寒山寺的想法。时为主持的祖信禅师闻说后,赠其一尊高15厘米的木雕金身释迦牟尼像和一只磬。此后,田口一直虔诚地供奉着这尊佛像。四十年后,他终于在东京青梅市郊外找到濑岩头,并得到青梅电气铁道会社长小泽太平的协助,化了三年时间,在日本昭和五年(1929)时建成寒山寺。

明治三十年,即光绪二十三年(1897)秋,日本书画僧人山田寒山在拜访日下部鸣鹤时,听得吴昌硕谈起,只有到中国才能学到真正的书法;又听画家中林梧竹西渡到中国游学,因而也西渡到中国,在当时很荒废的苏州寒山寺担任住职,学习了4个月,并得知寒山寺的古钟“为日人取去”,于是演绎出了一个为再建寒山寺夜半钟回国寻钟、铸钟、送钟的感人故事。

明治三十八年,即光绪三十一年(1905)春,山田寒山在日本北陆某寺发现类似该钟铸溃的形迹。伊藤博文、山田寒山发愿重铸新梵钟,伊藤博文为檀中总代,山田寒山为愿主。四月,寒山请伊藤博文写新梵钟钟铭,同时颁布再铸夜半钟的宗旨告示。宣统二年(1910)夏,新梵钟铸成,为青铜乳头仿唐钟,高约82厘米,口径约62厘米,口缘平直,上有钮,形如乳头。钟上铸有阳文汉字姑苏寒山寺钟铭,简述情由:姑苏寒山寺历劫年久,唐时钟声空于张继诗中传耳。尝闻寺钟转入我邦,今失所在,山田寒山搜索甚力,而遂不能得焉。乃将新铸一钟赍往悬之,来请余铭。寒山有诗,次韵以代铭。姑苏非异域,有路传钟声。勿说盛衰迹,法灯灭又明。明治三十八年四月,大日本侯爵伊藤博文撰。子爵杉重华书。大工:小林诚羲。施主:十方檀那。十月间颁布了同样的钟模铸甲乙丙三种钟。

由于新梵钟上的铭文书于日本明治三十八年(1905),长期以来人们误认此钟为那年铸且送达苏州。新获《山田寒山年谱》对史误作了纠正,乃日本大正三年,即民国三年(1914年),新梵钟从神户港送到苏州寒山寺。

寒山寺的古钟遭倭寇劫掠,这是事实。但所劫去的究竟是何时所铸之钟?康有为持“唐人钟为日人取去”的观点。也就是说,遭劫的是张继当年所听到的那口“唐钟”。但也有专家认为,遭劫的是口“明钟”。据史载,明嘉靖初年(15221524年间),寒山寺住持本寂禅师重铸一钟,俗称“明钟”。此钟乃铜质,铸成后悬于新钟楼内,本寂禅师遂请苏州才子唐寅(14701524.12.2)为之作《姑苏寒山寺化钟疏》。“嘉靖三十三年(1554)六月,倭寇进犯苏州,自阊门至枫桥,‘焚掠殆遍’”,本寂禅师所铸的“钟遇倭变,销为炮”,寒山寺持续千年的“夜半钟声”从此沉寂。关于“明钟”的消失,在坊间流传着两种说法,一说是当时为了抗击倭寇,把钟熔化用来铸造大炮了;一说是此钟并未“销为炮”,而是被倭寇劫掠回国。

那么,倭寇劫掠回国的究竟是“唐钟”还是“明钟”?不得而知。光绪三十一年(1905),江苏巡抚陈夔龙第一个向日方交涉,提出交还古钟。日本方面一口答应,但迟迟不兑现(时隔9年,“送还”的竟是一口新铸的仿唐式青铜乳头钟)。当时,为狡匿寒山寺古钟,狂热的日本军国主义者极力搪塞,甚至还编造“新说”,日本汉学家股野琢就是一个。他说,“团匪(义和团)之乱(1900左右),古钟为恶汉(地痞流氓)所掠夺,落上海骨董商手,后转归我富山县某寺。寺僧当铸造大钟,投之炉中以充其用云。”(股野琢《苇杭游记》)对此,现有专家认为此说可补“钟史”之缺,窃以为这是在篡改历史。

光绪二十五年(1899),也就是山田寒山回国两年后,寒山寺衰败的气象再现。是年十月二十七日,时任日本《大阪朝日新闻》记者的内藤湖南来苏。他“在(枫桥)镇子的尽头停船,步行前往寒山寺。到了寺前,破旧的寺门关着。扣门叫人,里边有看起来饿着肚子的寒僧愉快的答应,把我领了进去。寺堂全无,佛像安置在一座龌龊的庵里,当时有一个僧人默然枯坐,散乱的屋瓦石基中,我看到刻有明崇祯年号和‘寒拾遗迹’四字的石额横在地上。文衡山用草书写的张继‘枫桥夜泊’的诗碑嵌在半塌的墙壁上,一半已经剥落,几乎要埋没在尘埃臭秽中”(内藤湖南《燕山楚水》)。

 

古寺复兴——

陈、程二抚发心,相继重修功德无量

日历翻到光绪三十二年(1906)正月,陈夔龙巡抚江苏,“爰于三月下旬莅止三吴”。一日,“偶因校阅营伍,税驾郊垌,问其地,曰:‘枫桥也。’问:‘寒山寺焉在?’曰:‘近在咫尺。’乃与众往观。入其大门,门庳且隘;登其大殿,榱桷粗存。达观于其左右,则荒葛崩榛,中惟燕葵、兔麦而已。文待诏所书唐张继诗,旧刻石寺中,可辨者仅数字。唐六如《寒山寺记》,亦漫漶过半。中丞叹曰:‘名胜之地,荒芜至此,官斯上者,与有责焉!吾曩者,远在大梁,缅怀兹胜,形之歌咏;今临其地,其能恝然乎?’”于是发心修建,并与僚属共谋,“自方伯以下,不谋而同辞……各捐俸廉,赞成其事”。从当年九月开始动工“展拓其门闾,使临大路;由门而进,折而南行,构堂三楹;由堂而进,东西之屋各三”。东屋为宾朋燕息之所;西屋列植寺中旧碑。另外,还重塑了释迦佛坐像一尊,迦叶、阿难尊者像各一尊;用铜铁合铸了一口钟,还在堂西(注:实为堂东)隙地建了一座钟楼。整个工程历时两月即告落成。

与此同时,又因文徵明所书张继诗已残缺漫漶,陈夔龙遂请寓苏著名学者、经学家俞樾补书之,并撰写《新修寒山寺记》。俞樾在补书中,对张诗中的“江枫渔火”四字作了考证,陈夔龙也写了一段题记。事后,俞樾的《新修寒山寺记》,请苏州石刻名师、“汉贞阁”主人唐仁斋勒石,但补书的这件墨宝却没一并刻之,而是过了近20年才被镌刻于碑石上。

图二、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新建的寒山寺山门

陈夔龙重建的寒山寺山门,在《老苏州百年旧影》一书里可以见到。当年,陈夔龙利用原山门前的那片开阔地带,新建了一座山门,同时将寺院围墙往前移至大路旁。老照片展现了重建后的寺院风貌。新的山门比原来的有气派,设有一实二虚三个门洞,中间的门洞上方,嵌有砖刻的寒山寺三个大字,竖式,魏碑体,亦为“东湖陶濬宣”手迹;砖刻两旁是踩着祥云的“寒山拾得”(亦称“和合二仙”)彩绘泥塑像,左是寒山,右乃拾得,形象逼真,栩栩如生。山门屋脊的龙吻造型,逼真独特,做工精美,充分体现了苏州香山帮的建筑泥塑工艺和特色。原来的山门改作了二山门,上面砖刻的“寒山寺”三字依然保留着,狭窄的庙门则往两边扩展了,成了三开间的模样,中间是两扇门,两边是一米多高的栅栏,装饰得像个衙门似的。

寒山寺修葺一新,迎来了劫难40余年后的第一次复兴。时有日本驻苏州领事白须直(温卿),将日本樱花手植于寺之藏经楼西北的长廊前。翌年(1907)仲春,樱花盛开,陈夔龙燕饮花下。九月,陈夔龙升任四川总督。他在苏时间虽不长,却为佛寺的复兴作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光绪三十四年(1908102日本汉学家股野琢来苏,“午后又佣轿子,经二里抵寒山寺”,在看过已经整理的文徵明书碑和新铸的寺钟后,似乎觉得当年陈夔龙的修葺工程效果不太理想,故叹言“他无足观者”。

宣统二年(1910),程德全继前贤之绪业,感东邻之遗风,而尤惊心动魄于各各努力之言”(程德全《重修寒山寺碑记》),保存古迹,守土之责,大兴土木,重修灵刹,寒山寺又迎来了一次复兴的转机。是年,“程德全巡抚江苏,偕同布政使陆锺琦等,又拓而新之,重建大殿,前为御碑亭。后有楼三楹,可眺远,长廊精舍,‘几为吴下精蓝之冠’(见邹福保《重修寒山寺记》)”。

除此之外,程德全拆除了陈夔龙展拓时新建的山门,作了重新翻建,中西合璧。新山门上嵌有“妙利宗风”四字的花岗石刻门额,神采飞扬,出自程德全手笔;两旁配有整齐的围墙,上设铁栅。山门内原有一片空地,程氏利用之,建了一个六角亭,即叶昌炽在《缘督庐日记钞》卷十四中提到的御碑亭,内置书刻的《雍正寒山诗序》、乾隆《霜钟晓月》诗碑(即御碑)。从保存至今的老照片上看,亭内龟趺、御碑依稀可辨。御碑亭后面是新建的二山门(原来一米多高的栅栏改成门板式样),面阔三间,10.8;进深两间8.06,古朴肃穆;门楣上悬有程德全书写的“古寒山寺”匾;内供奉新塑的弥勒佛、韦驮像。往后是脊檐高耸的大雄宝殿,“殿后精舍三楹,上有小楼,据一寺之中,窗牖洞达,凭高四眺,远山近水平畴约二三十里皆在目。左为钟楼,右亦有小楼一角。回廊缭曲,院圃清旷,结构颇不俗。(宣统三年六月十四日)”

 

图三、清宣统二至三年(1910—1911)重建的寒山寺山门

 

图四、清宣统二年(1910)新建的二山门,即天王殿,现为寒山寺山门。

程德全聘请吴中碑刻专家书刻了“罗聘绘寒山拾得像”、“郑文焯指绘寒山子像”、“程德全《重修寒山寺碑记》”、“陆锺琦《重修寒山寺记》”、“邹福保《重修寒山寺记》”,以及东湖陶濬宣所书的“寒山寺”三字石刻(周梅谷刻,30.96、宽0.7,每石一字,横列)。同时还刊刻《寒山子诗》一卷,内收寒山诗三十六首、韦应物以次诗十数首;并延请叶昌炽纂修《寒山寺志》三卷,延请名士郑文焯厘定。

古刹起衰复古,二抚厥功伟哉。寒山寺经陈夔龙、程德全的苦心经营,使金绳宝地,焕然一新。宣统三年(1910)夏,全寺落成,陆润庠、陆锺琦、邹福保、刘传福、叶昌炽等名流纷纷撰联相庆,程德全也自撰联语。陈夔龙闻之,即赋诗四绝,其夫人许僖身亦有和章四首,一并邮寄来苏。

在程德全“佛寺复兴工程”实施过程中,曾出现过一些轶闻趣事。

一、吴中人士共襄盛举

庚戌(1910)孟夏,程德全移抚三吴时,有重建枫桥寒山寺之议。吴中人士闻之甚喜,纷纷鼎力相助,共襄盛举。据程德全《寒山子诗集跋》载,当时,前长洲县令县赵梦泰送来了罗聘(雨峰)绘的寒山、拾得象,郑文焯“以旧绘寒山象为贶”,太史俞阶青(俞樾之孙)将所藏的《寒山子诗集》献了出来。程德全一一“取以钩橅入石”,吴中石刻名师唐仁斋、周梅谷等为此勒石,作出了不少奉献。另外,还有84位施主慷慨解囊,捐了不少钱款。

二、吴姓两孀捐田

据陆锺琦《寒山寺吴姓捐田始末记》载,长洲县吴姓两孀张氏、黄氏因义田涉讼,历时近年。后经开导息讼,双方于宣统三年(1911)闰六月“自行酌捐田亩,各愿以二十五亩充寺产”,由此使寒山寺僧徒多了份依赖。

三、重建寒山寺实因外人觊觎

程德全之所以要重建寒山寺,除了他对寒山寺情有独钟之外,“实因外人觊觎”。宣统二年(1910农历六月初十日,程德全在给盛宣怀、张之洞、张謇等人的劝募信中写道:“潘昌煦自东国来书,诏有日僧假募捐重修之名,意在越俎而谋,所据册铭疏书章程钟图等几若为彼僧所应尽义务……以复旧观,杜异族之觊觎。”宣统三年(1911)闰六月十八日,他在给赵尧生的信中说:“……又重建寒山寺,实因外人觊觎,一意兴修,今幸落成,俾知吾国中尚有地主也。”

四、俄领事恳请留名方志

辛亥(1911)之夏,工既毕,程德全特以专车迎接各国驻沪领事,冠裳高会,极一时之盛。事后,俄国领事格罗思还特意致函,恳请在方志中记事留名。函云:

“日昨获预盛筵,醉酒饱德,馀芬在齿,感篆难忘。本总领事驻扎沪滨,未能与贵抚暨各位司道时相把晤,畅领教言。乃承雅意殷拳,专车远迓。五洲冠盖,聚于一堂。既旨且多,欢联尊俎。异日纂修苏府志者,必将濡笔而纪斯盛会,且于寒山寺名迹中,多留一重鸿雪,庶不仅作寻常游晏观也。闰六月十五日。”

五、三青年再游寒山寺

宣统三年(1911)初秋,辛亥革命爆发之前的一天上午,在顾颉刚提议下,叶圣陶约得王伯祥一行三人再游寒山寺。叶圣陶的日记(始于19118)里如是记述了此行的见闻:

“既至寒山寺,则与去年见者大不相同,盖已全体落成,殿宇一新。大殿中供寒山、拾得像石刻,笔致活泼,不知为谁氏手笔。墙上联语皆属敷衍之作,无取焉。殿后有厅有轩,皆窗明几净,极多静致。有廊四达,以至于二楼。其一只以眺望,略置几椅,惟粉壁新敷,早已铺满留题。读其句殊堪发噱,别字欠通,不一而足,公德心全无,可叹也。其一则为钟楼,盖以存‘夜半钟声’之遗韵耳。”

六、程德全大休上人任住持

宣统年间,寒山寺无住持。寺院修葺后,程德全在诸山长老,尤其是好友周庆云的力荐下,延聘时为杭州云居圣山寺住持大休上人来寒山寺任住持。但此事没见史载。2009年冬,笔者在参与修复“大休息处”时,从周庆云撰写的苏州寒山寺前住持大休大师塔誌铭》上获悉:“光绪季年,贵阳陈中丞修建钟楼、碑廊古迹,至此,云阳程中丞又拓而新之,宏规大启,延(大休)大师,鬯□□风,居无何,国变,复回云居,养晦山中。”故记于此,以补史缺。

 

 

(原载《姑苏晚报》20113272627版《旧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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