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文坛领袖钱谦益常熟府中,这天来了个年轻俊美的后生,说是来请教诗文的,便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架势,说:我正要外出,你把写的东西放着吧,待我有了空再看,你到船上去等着。柳如是也不多言,留下几首近作便告辞了。钱谦益并不真的要外出,只是掼派头罢了,柳如是一走,他拿起诗稿来读,一读大为惊讶,这个后生挺有才气嘛,而且不知怎的,这几首诗的风格他似曾相识。钱谦益受好奇心驱动,破例跑到停泊在不远处小石桥下的船上去探个究竟。一钻进船舱,他喜出望外,原来柳如是早已卸了男装在恭侯他大驾光临。柳如是的才情加美色,一下子把钱谦益击倒了,老夫子顾不了赌神罚咒,山盟海誓,差一点跪下,只说今后对她一定言听计从,视为性命,柳如是方一笑点头。以钱谦益的身分,自出娘胎,还是第一回长人不做俗做矮人,如此苦苦相求,在精神上已输给了柳如是三分。柳如是第一步棋,轻巧占先。
钱谦益将柳如是娶回了家。新婚之夜,柳如是与老公寻开心,说:“你的头发比我的皮肤白,你的皮肤比我的头发黑。”这两句话,听似玩笑,却是柳如是在充分发挥自己的优势,点击对方的劣势,现放着一个鹤皮黝黑、满头白霜的老先生与一位青丝粉肌妙龄女郎并排躺一张床上,孰输孰赢,判然若揭。
柳如是做了钱谦益的小妾,钱谦益却并不将柳如是当小妾看,而是当最值得抬举的朋友待,专替她起了个号,叫“河东君”,一开口与她说话,必先这么称呼一声,亲切中有推崇,完全平起平坐的味道。
孰料没多久,钱府旮旮旯旯,似一阵阴风潜吹:柳如是有了外遇!钱大公子听了,闯进老爸书房,直着脖子嚷嚷,说是要去杀了柳如是的面首,替钱氏洗刷耻辱。
钱谦益问:“河东君在外面果真有了相好?”
钱大公子答:“大家都这么说,谅必不是空穴来风。”
钱谦益自言自语道:“倘真如众人所言,那男子定是河东君心爱之人了。”
钱大公子火上浇油:“所以,要杀了他!让偷汉子的鸡飞蛋打。”
钱谦益点点头:“也好!你去拿把刀来,先把我杀了。”
钱大公子吓得“扑通”跪下,磕头道:“父亲怎么如此言语?儿子岂敢做这种大逆不道之事?”
钱谦益道:“如果河东君有个相好,你去杀了他,就是杀了河东君心爱之人,心爱之人死了,她焉能不伤心而死?河东君又是为父心爱之人,她若死了,我也将伤心而死。你要杀的岂止于那人,不是连带着也杀了河东君乃至为父吗?这个道理让你明白了,你起来吧,出去告诉家里人,以后再不准提此事!”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钱谦益与柳如是,恩爱如此,信任如此,本应是令人羡慕的,可惜,最后有个插曲,使两人关系的一个句号未曾画园满。
那是崇祯皇帝吊死在了煤山,李自成也兵败匿入九官,北京金銮殿坐上了大清的主子。柳如是就劝钱谦益自尽,赚个亡明的大忠臣做做,以保名节。钱谦益很为难,说:我死不要紧,只是我一肚子学问跟着埋进棺材,太可惜了。钱谦益越不肯死,柳如是是越苦苦相劝。钱谦益给她搅得烦透了,晚年的生活从此变得味同嚼蜡。
柳如是这样一个美且智的女人,也这样囿于名节之说,真是不可思议。讲名节是不错的,但要看怎么讲,为那个腐朽透顶、烂到骨子里的明王朝去殉葬,只能让人摇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