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时期的温憨园虽是歌伎,但有不俗的韵致。非但不俗,而且不媚,不贱,不卑不亢,不做作,不矫情,落落大方,处处得体。这年头,《红楼梦》已风靡,有人便把温憨园比做薛宝钗,又有人说,不确不确,薛宝钗的大家闺秀风骨温憨园也具备,只是薛宝钗还欠生动。这年头《西厢记》看的人也多了,于是有人又将温憨园比做崔莺莺,却也有人说,不确,还是不确,崔莺莺的修养温憨园并不逊色,但崔莺莺还嫌扭捏了点。这也不确,那也不确,究竟把个温憨园比做谁,才算确如其份呢?好事者们想来想去,想不出来,便去对温憨园说,你自己想一个出来吧。温憨园不假思索道:想什么想,现成的就有一个嘛!人问:谁呀,竟能拿来一丝不爽比你?温憨园说:温憨园呀!把温憨园比温憨园,怎样?说罢,一笑,笑得那么憨,那么可爱。众人一愣,旋即大笑,大笑着叩自己额头,骂自己:笨伯!笨伯!
温憨园就是这么个机敏与憨戆糅合得天衣无缝的姑娘。
自从在醋库巷洞库君祠认识了沈三白、芸娘夫妇,她就与他们经常往来,关系越来越密切。干脆,她与芸娘义结金兰,做了芸娘的干妹子。
芸娘自幼体弱,近年又病魔缠身,已到油干灯草尽的地步。她舍不得丈夫,所以,这一日遣人去请了温憨园来。
温憨园看到义姐芸娘形销骨立,床席支离,温憨园十分难过,未及问候,泪先已下来了。芸娘忙制止他,气喘吁吁说:“憨妹,我自知来日无多,有件事只能与你商量。你不要哭,也不要说宽慰我的话,我们不在这上面花时间了,好不好?”温憨园听她这么说,知道有至关紧要的事交代,便点点头,收了泪。
芸娘道:“憨妹,你是七窍玲珑心,我是什么心思,用不着我捅破这层纸了吧?今天我和你说的,都是我们姐妹俩个的悄悄话,连你姐夫,我尚未向他透露一丝口风。我……”
温憨园见她呼吸急迫,业已喘不过气来,心中老大不忍,忙说:“芸姐,你不要再说了,我都明白了。倘若要听我自己的章程,我现在就可告诉你,我愿意。”
芸娘道:“我还有几句专门给你的话,讲了,就再不多说了。憨妹,我们商量的,毕竟是你的终身大事,你不要因为可怜我,才轻易承诺,千万千万!”
温憨园说:“姐姐,话既然说到这里了,我也不怕害羞了,也把心里话给你抖出来。自从认识你们夫妇,夜半更深,我往往睡不着,常常独自发呆,你给我讲的与姐夫的一桩桩事情,都会在眼前化做一幅幅活的图画,恨不能自己也走进这画中去。可见我对你们夫妇羡慕已久,我向往的正是这样一种生活啊!姐夫能那样待姐姐,我敬重他,有朝一日真要我照拂他,是我的造化。芸姐,我把要说的全说了,你总可以明了我了吧。”
芸娘一笑,欣慰地喃喃吐出一句话来:“我真的眼力不错,憨妹是个美丽而有韵味的女人!”
芸娘的心事放下了。可是,她死后,温憨园并未成为沈三白的续弦。并非温憨园食言,而是她的妈妈温冷香,到头来还是贪图钱财,受了有财有势一户人家的重金,一顶花轿子,强把女儿抬进豪门做了七姨太。
芸娘是不会有任何感觉了,也就没有了人间的任何痛苦和悲哀。痛苦和悲哀总是要有人来承受的,在有关沈三白的姻缘簿上,这桩最终未成的姻缘所留下的全部痛苦和悲哀,注定着统统要由活着的温憨园来承受了。温憨园将承受漫长的凄凉的苦苦煎熬的几十年。
因为,她到死也忘不了沈三白。
而且,还刻骨铭心地记着自己对芸娘的允诺。
今天的女孩子们,是怎么也不会理解温憨园的不幸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