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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卓人:湮灭的苏州名伶(2)金德辉:三叩师门
【发布日期:2010/11/19】【作者: 徐卓人 】【来源: 苏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 】【阅读次数:974】【字体 】【打印 关闭窗口

 

 

  一艘小渡船在迷朦的晨雾中向太湖洞庭东山驶来,渡船中,一位年轻的艺人正手持清香,朝着东山方向默默祈祷,祈祷今日一行能为他打开求师之门。

 

  此人叫金德辉,是苏州一个不起眼的戏班里的无名小旦,戏台上已经唱了四五年,却无声无息,更别说名誉地位,最叫他伤心的是,一次跟同乡先生到城里的一位名流家去,那名流竟将他当成了周先生的随从,不仅没给他设座,就连看都没正眼看他一眼。先生有点尴尬,重新再介绍了一遍金德辉,提到了金德辉所在的戏班,那名流想了想,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座倒是让了座,却与他再也没有搭话。这件事对于自强好胜的金德辉来说,打击非小。他从此十分清楚:没有名,谈不上地位;而要有名,得先进名戏班;要进名戏班,首先得出人头地;要出人头地,就得有一手好本事。他将自己的苦恼向周先生吐露了,先生很同情。先生在报界,交际很广,当下想了想,便想出一个人来,对金德辉说:太湖中洞庭东山有个钮树玉,曾从师曲家叶堂,叶堂独传其秘给了钮树玉,所以钮树玉又号称第一弟子,如果能拜他为师,先已成功了一半。只不知能不能拜到师,全靠你的运气了!

 

  金德辉求师心切,得了先生的话,就进太湖拜师来了。

 

  洞庭东山隐藏在太湖深处,金德辉为表诚意,在渡口烧完一柱香,然后掸尽了衣衫上的香灰,踏上东山的土地,敲开一扇扇石窟黑漆门,谁知问了几家,都不是钮家。后来总算有位老知道有个姓钮的,却问他:是不是那个贩木棉的商人?金德辉连忙摇头:不是不是,是那个昆曲大师钮树玉!老人便说:那就不清楚了,反正这个镇上住着一个钮树玉,是一个贩木棉的商人,喏,沿着这条石板路走,走到尽头就是钮家。

 

  金德辉疑惑地沿着石板路走到尽头,确实有一个独立的院门。只是这院门粉墙黛瓦,既没有富贵气,更没什么名师的痕迹,但这确实是最后一家,那么,敲门进去再问问吧!

 

  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来开门,金德辉说要找钮树玉,男孩朝院里指了一指,便让金德辉进来。

 

  才跨进院门,金德辉的眼前就晕了晕,满院正盛开着菊花,红黄白紫,一片灿烂,一股股馨香沁然飘来,一个头发斑白、脸色如古铜的花农正埋在菊花丛中,专心地修理着菊枝。金德辉向花农打听:请问这里是不是钮树玉先生家?花农上下打量了一下金德辉,眼光又回到菊枝上,满不在意地问:你找他有事?金德辉估计这花农是钮家雇佣的,便朝院屋的门堂望望,压低声问:贵东家真的叫钮树玉吗?他到底是昆曲大师还是卖木棉的?花农狐疑地又看了一眼金德辉,问道:你是什么人?找他到底干什么呢?金德辉说:我是存心要找钮树玉先生拜师,谁知跑到这镇上,却听说他是个木棉商人,若真是这样,我岂不是要拜个商人学昆曲了吗?花农笑了一笑,慢条斯理叹了一口气说:那就没有第二个钮树玉了!

 

  金德辉懊丧地回到苏州城里,就去找先生,说是踏破鞋底,只有贩木棉的钮树玉,哪有唱昆曲的钮树玉呀!先生听了,不禁笑起来,说:这么说来,你找到的正是钮树玉了!钮树玉早年曾经从商,以贩木棉为生。他是个高尚的隐君子,一般人很难探得他深浅呢!

 

  听了先生的话,金德辉再次进入太湖去,他在太湖渡口烧了第二柱香,朝东山方向拜了又拜,便踏上了渡船。

 

  摆渡的艄公对这位客人很好奇,问什么事这样两次焚香祈祷?金德辉便问艄公,知道不知道钮树玉?艄公依稀想起什么,问:就是那个书痴钮树玉吗?金德辉又是一怔,问:艄公认得钮树玉?他是商人,怎么又变成了书痴?艄公说:钮树玉每次从外面回东山,总是挑着一担书回来,我这辈子就在太湖渡人,眼中见的事也不少,人家考状元的也从没要这么多书,他弄那么多书,不是书痴又是什么?

 

  又象上回一样满心疑惑,金德辉再次敲开了钮家院门。依然是那个男孩迎出来,只是不见了花圃里那个花农。金德辉开口要见钮树玉,男孩说:主人正忙着呢,不便见。金德辉说:你告诉你家主人,我叫金德辉,今天一是来向他陪不是,二是要拜他为师。男孩笑了笑便引金德辉进厅屋,给金德辉沏了茶,说:你先喝茶,这时候,我家主人是最不喜欢打扰的。

 

  金德辉坐了约莫两个时辰,直坐得腰酸背疼,焦灼不安,才等来了男孩的回话:我家主人请你进去。

 

  跟着男孩走进后面一进院屋,跨进去,金德辉又吃了一大惊:这屋里满满的都是书,书橱一个接一个排列在屋子四壁,上着木梁,下碰地面。书橱中间则摆放着一张特大的桌子,桌子上铺着特大的宣纸,宣纸上字迹尚新,翰墨飘香。上次见到的那位花农,手里提着一支特大的毛笔,正兴致十足地欣赏着自己的作品呢!

 

  金德辉又惊讶了一阵,小心翼翼朝着花农一揖到底,说:前次金某实在太鲁莽,万望钮先生海涵。金某求师心切,久先生大名,请先生一定收下金某,传授师道,让金某也能奋志孤进。

 

  钮树玉笑了笑说:你已来了两次,可见你是诚心诚意的,只是我学戏,也仅将它当作禅机,禅机只讲一个悟字,这戏也就在这悟字里了!

 

  金德辉喏喏连声,见钮树玉从书架上取了一本书下来,这书金德辉认得,就是《牡丹亭》。《牡丹亭》是戏剧大师汤显祖临川四梦中写得最好、被演得最广的一部戏,主人公杜丽娘因情而死,又由爱而复生,被认为千古绝唱。金德辉在戏里也饰杜丽娘,他扮相不是不俊,身材不是不妙,嗓音也不是不好,可惜唱了这么些年,就是没唱出什么名堂来。钮树玉说:此戏的杜丽娘,最要紧是8个字:缠绵悱恻,哀怨宛丽说罢,翻开《牡丹亭》,照着本子就唱了一段。

 

  令金德辉云里雾里再度惊讶得目瞪口呆的是,钮树玉居然唱出了这样的杜丽娘来!钮树玉音非不准,板不脱节,只是那声音老苍苍沙哑哑,哪里还有杜丽娘的缠绵悱恻、哀怨宛丽!难道这就是叶堂的第一弟子吗?难道他金德辉苦苦寻求就是寻找这样一位恩师吗?

 

  金德辉万分失望第二次从太湖回来,痛哭了一场,哭自己求师无门,哭自己没有出头之日。先生知道了,竟也久久发懵,莫非这世上真的有第二个钮树玉?或者说,昔日的钮树玉已经消逝了?

 

  城里几个名流办了个金秋书画会,先生见金德辉心情沮丧,邀他一起去散散心。

 

  这次书画会,汇集了不少名家的字画,也有许多出自名流的风雅之作。金德辉在书画间畅漾,忽见前面有几个人围着一幅字感叹着,议论着,这几个人看来都有些身份,一个个都是笑容可掬,姿态高雅,一个长者啧啧叹道:这字与这义连起来看,方见出心底功夫,不愧为曲中高手呀!

 

  金德辉听到曲中高手,愣了一愣,这里挂着的都是字,怎么来了个曲中高手呢?难道这字与曲又有什么关系吗?想到此,连忙挤进去看那幅字。一看,心中的一跳,那幅字只5个字:如春蚕欲死,后面的题款竟是:太湖钮树玉为《牡丹亭.寻梦》之杜丽娘题

 

  这一瞬,金德辉浑身一震,脑袋象被什么东西突然催开,春蚕欲死,那是怎样的一番图景,怎样的一种意境呀!这才不仅是形之杜丽娘,更是魂之杜丽娘啊!钮树玉说过,学戏如同禅机,也只讲一个悟字。此刻,他金德辉仿佛刚刚悟到了杜丽娘,也悟到了钮树玉!

 

  金德辉激动万分,也羞愧万分,他真是小看了钮树玉,曲解了钮树玉呀!

 

  翌日,金德辉再次去拜会钮树玉。他焚香沐浴,情切意真,一路上毫无杂念,闭口不言,连摆渡的艄公与他说话,他也无心回答。

 

  一见到钮树玉,金德辉再也遏止不住复杂心情,扑通一声跪倒下去,说了声:我看到了如春蚕欲死’”,便热泪盈眶。

 

  钮树玉舒了一口气,将他扶起来,笑了笑,说了一句:以后你就来吧!

 

  金德辉从此真正拜钮树玉为师。令金德辉瞠目结舌的是钮树玉的真功夫。如何春蚕欲死?心灵、神魂为第一,如何传递这心灵、神魂?钮树玉说开了《寻梦》一折,其中腰肢在哪个角度,手腕甩动多少幅度,双足移动多少步,细腻中裹出缠绵,冷淡处别饶一种哀艳,金德辉听了,佩服得五体投地,常常是泪水蒙胧。

 

  金德辉发誓奋志孤进,不到3年,果然唱出了名,进了苏州名班,被称作金派唱口如春蚕欲死,渐渐风靡江南。

 

  金德辉:吴县人。闺门旦,为清代乾隆年间成立的集秀班之首创者。道光初年逝世,年约80余。《龚自珍全集》第二辑、《清稗类钞.优伶类》均有记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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