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斯明在苏剧《李香君》中饰李香君（摄于1951年）

苏剧艺术生涯已达76年的这位老太太，2008年2月，被文化部命名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苏剧代表性传承人。 

尹斯明，本为上海一个梨园世家女儿，自1932年11岁（1921年农历七月廿九日出生）起走上苏剧艺术表演舞台，她把自己的人生，实践成发展、创造苏剧艺术的人生，她是苏剧第一代表演艺术家，至今仍生活在苏州。

11岁就在“尹家班”中挑大梁

尹斯明的父亲尹仲秋，原为苏滩（苏剧的前身）“清客串”（又叫清客，即票友），家境较好，后因嗜好“阿芙蓉”（鸦片），家道败落，以在街头卖唱（“踏街”）苏滩为谋生。后来，他拜苏滩艺人朱鸿卿（住在上海城内广福寺西）为师，可以进场子演唱了，但生活依然很困苦。直到1921年秋，女儿尹斯明降生后，遇到同道给了机会，生活才有所好转。

尹斯明在家排行老四，上有三个姐姐，她从小耳濡目染就会咿呀哼曲，6岁时就能在堂会或码头场子上唱小曲了。1929年，父亲将她送进了一所学校念书，这在四姐妹中，是唯一得到受教育待遇的“幸运儿”。可是好景不长，1932年初，上海淞沪战争，父亲“望女成凤”的愿望被摧毁，尹斯明就此辍学了。她正式随父学艺，与三个姐姐一起登台演唱。

1933年，尹斯明的父亲尹仲秋有了去上海城隍庙“小世界”游艺场演出的机会，于是和自己的四个女儿、一个堂侄（尹小秋）、两个学徒（周玉英、蒋玉芳）以及两个伙计共10人，组建了一个由他自己当“老板”的苏滩班子——“尹家班”，以“尹家班”的名头登台演出。

在“尹家班”里，除了年纪最小的学徒蒋玉芳，尹斯明年龄倒数第二，却是挑大梁的，据1935年《上海生活快览》一书记载，当时的“上海全体游艺演员一览”里，演出苏滩的有19名，其中就有“尹家班”的尹仲秋、尹玉琴（尹斯明原名）父女俩。

尹斯明能挑大梁，源自既聪敏好学脑子活灵，又胆子大不怯场，她常常缺什么顶什么，学唱什么像什么，随父亲在“大世界”、“小世界”、“新世界”、“神仙世界”、“大千世界”，唱苏滩几乎唱遍了上海所有的戏园子，有时还到电台上去录音，去大户人家唱堂会。

演出苏滩的同时，她也学百戏之祖的昆剧，跟随昆剧名家袁传璠（1911—1974，苏州人）先生学《西厢记》、《玉簪记》。袁传璠也是尹斯明的大姐夫。昆剧传字辈沈传芹（1909—1952，苏州人）、顾传澜（1912—1939，原籍江苏吴县，生于苏州）等，都给了她艺术营养，曾一起在上海“大千世界”（今瑞金大戏院对面）合作演出昆曲。1949年初冬和50年代初，尹斯明还又先后与徐凌云（1885—1965，昆剧艺术家）、俞振飞（1902—1993，京剧、昆曲表演艺术家，工小生）同台演出昆曲。

她还学过京戏，参加了票房组织，1947年，曾以票友身份在上海宁波同乡会与俞振飞的开门弟子、上海名票严逸之同台演出《春秋配》剧目。

虽然小学只读了三年，尹斯明却靠着自己的聪慧和努力，在艺术实践中不仅识了不少字，还能自己写写弄弄，设计唱腔，在“尹家班”的姐妹中，这些方面谁也比不上她。

尹斯明在苏剧《吕布》中饰吕布 

   在苏剧《王十朋》中饰钱载和的尹斯明

在生活中坚持传艺独子

解放初期，经历了战争的“尹家班”及其他数十个曾红遍上海的老苏滩班子一度流散，尹斯明与吴兰英、李丹翁、华和笙、朱筱峰、吴杏泉、施湘芸、蒋玉芳、庄再春、丁杰、张惠芬、朱小红（即朱容）等志同道合的苏滩艺人一起，在上海创建了“民锋苏剧团”，创立了苏剧这一新剧种。

1952年秋，尹斯明随团定居苏州。这批风华正茂的苏滩艺人，抛下家庭、子女，自己贴钱摸白板（即无钱赚），吃稀饭萝卜干，不管风吹雨打，酷热严寒，辗转在江浙沪农村一带，为剧团的生存，也为自己的生存艰苦奋斗。在党的关怀支持下，1956年金秋，苏剧与昆剧合为一体，“民锋苏剧团”改建为由国家管理的江苏省苏昆剧团。从此，尹斯明的人生路程进入了崭新的轨道。

然而，尹斯明的丈夫在香港工作，而她却在苏州，她为了自己喜欢的苏剧，执著走自己的路。1958年，终于经受婚变，家庭生活遭到打击。但她没有动摇，仍艰难奔波在乡镇、农村坚持演出。之后，“文化大革命”开始，苏剧演出处于逆境，尹斯明也被挨批斗、蹲“牛棚”，身心遭受摧残。1969年，她下放苏北。

艰苦的岁月里，艺术仍然是她的精神追求，也是她的认识寄托，下放农村的10年中，人到中年的尹斯明仍像过去一样，抓住生活中的一切机会，向独子尹建民传授苏剧唱腔和表演艺术。1959年从艺的尹建民，后在“文革”结束后，先后担任了江苏省苏昆剧团副团长、江苏省苏州昆剧院副院长，成为了既能演昆剧、又能演苏剧的承字辈传人。

87岁成为苏剧传承人

“追求艺术，无怨无悔。”她如是坦言。

在几十年的艺术生涯里，尹斯明专攻苏滩，兼学京戏、昆剧，“为了苏剧的发展，她服从大局，既演主角，也演配角，又几度改变行当，由花旦改演小生，又由小生改演彩旦，最后又改演了老生”（钱璎《尹斯明从艺回忆录·序言》），真是学啥像啥。她先后出演过《游殿》里的红娘、《李香君》里的李香君、《西厢记》里的张生、《白蛇传》里的许仙、《梁祝》里的梁山伯、《红楼梦》里的贾宝玉、《吕布与貂蝉》里的吕布、《秦香莲》里的陈世美、《庵堂相会》里的陈宰廷、《白兔记》里的刘知远、《汉宫秋月》里的汉刘帝、《王十朋》里的钱载和……一个个角色都被她演得生动逼真、惟妙惟肖，令观众难以忘怀。“她演《王十朋》里的钱载和曾倍受赞赏。”国家一级编剧褚铭在《感谢和祝贺》一文中这样写道。

在长期的舞台生涯和艺术实践中，尹斯明坚持自学成才，不仅学会了乐器、作曲，还能写点唱段。成为苏滩行当中的“多面手”。

然而，在“荣誉”和“级别”上，她却并没有大家想象中的那么多光环。她习惯不计较得失，也因此与一次次的获奖机会失之交臂，令同行都为她感到惋惜。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职称评定时，按理说，一个从艺60多年的“苏剧第一代表演艺术家”，尹斯明评个国家一级演员也是理所当然的。即使中途有过一段“下放苏北农村”的“断层”，也不应受影响。但，尹斯明因“材料不齐全”而屈居“二级”。

已届老年的尹斯明面对这样的现实，却没有消沉。她说，“名利是身外之物，健康才是无价宝”，淡泊名利，也成为她之所以长寿的一个秘诀。

2008年1月4日，在国家文化部正式公布的第二批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代表性传承人名单里，尹斯明和她从前“尹家班”里的师妹蒋玉芳（1922.11.6—2008.1.5）共同成为了我国的苏剧传承人。这年2月28日，传承人颁证仪式在人民大会堂举行，业内人和粉丝们无不为尹斯明能获此最高殊荣而高兴和欣慰。

耄耋著书传承苏剧

2000年底，笔者喜获尹斯明赠送并亲笔签名的著书——《尹斯明从艺回忆录》，这是她花了三年多时间写成的，由苏州市文联艺术指导委员会编印。儿子尹建民说：“老母在七十多高龄时动起了笔，而且3年中，还做了两次乳化白内障摘除手术，使眼力得以恢复，又克服了种种老年性的身体疾病，完成了自己为后人留下一些资料财富的心愿。”当时我拜读完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打心底里钦佩这位老艺术家为苏剧事业作出的奉献。

1988年左右，尹斯明患了牙病，颚关节又发炎，又有失眠等症，体重一下减轻了20斤，许多人见了几乎要认不出她了，路上碰到老领导顾笃璜，顾笃璜关切地问：“你怎么这样憔悴？”她就说了身体不好的原因。

“还是写写回忆录吧，也许这样会对疾病、对思想都有好处的。把数十年的经历记录下来，也可让后辈知道一下过去。”老领导开导和鼓励她。

搁了几年后，又碰到顾笃璜，又鼓励她说：“我们年纪都老了，时间有限不等人啊！趁健康状况还可以，快点写点下来，写得好，写得不好，都没有关系，应该下决心去写，这是件很有意义的事。”尹斯明终于下定决心，鼓足勇气开始动笔。她把自己的经历和人生体验化为文字，写出了23篇回忆文章计五六万字，初稿在1998年底喜得重孙女的日子里完成，之后又作了修改，续写了5篇，增至七万字。时年百岁的谢孝思闻讯后，特意挥笔泼墨为此题签；钱璎、顾笃璜等专门为这部书分别写序、跋，儿子尹建民见证了《老母写就从艺回忆录》。市文联艺指委将这部书稿刊印出来时，正值尹斯明八十大寿，成为贺礼。2004年秋末，市文联艺指委又将此书再版。

诚如书中各位的评价，这部回忆录“记述了一位在旧社会被歧视的女艺人，自新中国建立后，在党的文艺方针指导下，提高了觉悟，明确了戏曲工作者的社会责任，从而成为一名忠于苏剧事业的艺术家”；“记述的虽然是尹斯明同志的个人经历，但她的艺术实践的经验，对戏曲研究工作者和从事苏剧昆剧工作的同志，都是十分重要的资料”；而特别令人感动的是，“字里行间透露出的对苏昆事业的热爱和执著，包括她成功的喜悦和失意的牢骚，写得活灵活现，真有见文如见其人的感觉。回忆录也从一个侧面——从尹斯明同志特有的视角，反映了苏剧艰难创业的历程，是值得一读的。”  

作者（后排）在尹家与尹斯明、尹建民母子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