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春风得意马蹄疾
成名作
清廷农工商部单大人走后,云芝似乎更沉默了。而余兆熊常常是没头苍蝇似的屋里屋外乱转,转一阵,便跑到绣室里来,亢奋地在云芝耳朵边上唠叨:“这人生真是不可预料,你想想,这个单束笙是我小时候的同学,也没什么突出的本事,二十多年没见,天上凭空掉下来个什么单大人,不知是什么机遇让他给撞上了,人与人便没法比了!对了,我们的机遇不也从天而降了吗?云芝你想想,只要献绣成功,我们可是平步青云了!”
说了半天,见云芝只顾埋头绣绷,余兆熊就疑心起来:“怎么?你不愿献绣是不是?我看人家单大人走后你就没跟我说过什么话,告诉你,这可是阳关道,你走就走,不走也得走,过了这村,没了那店,人家做梦都想不来的机会,要不是靠我那位老同学的提携,你想献绣?梦头里想屁吃!”
云芝听不下去了,站起来将他推开,不耐烦道:“你离远点好不好?你的唾沫把我的绣面都弄脏了!”余兆熊的脚上生了钉:“你想想,这可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呀,我十年寒窗,到头来考了举人,朝廷不用,还不是白白辛苦一场?你再想想,你7岁就刺绣了,绣到今天,绣得多么出色,人家还叫你神童,可除了平头百姓,谁知道你?连我那老同学都不知道你,你说这辈子活得屈不屈嘛!”
云芝又好气又好笑,说“:凝香夫人皇家也不知道,可我却苦苦找了她多少年!顾绣韩希孟皇帝也不知道,可绣娘们哪个不对她崇拜得五体投地!”余兆熊把头摇得拨郎鼓似的:“错错错,你大错特错!可以说是平庸之辈,妇人之见!什么凝香夫人,什么顾绣韩希孟,她们亏就亏在皇帝不知道,皇帝不知道有什么用?皇帝不知道就只能做做吃吃,一世清苦!告诉你,如果献绣成功,你就会超过凝香夫人,超过顾绣韩希孟,你要不信,我这余字就倒过来写了!”
余兆熊连珠炮一样一番话把个云芝说得定了神,献绣是个机会她当然明白,但一旦献绣失败,倒不在乎“刺绣神童”这顶桂冠的失落,而是她这一辈子的自信将永远失去,这个微妙的心理余兆熊不懂,他只知道一个心眼往上攀,所能看见和一心追求的,都是最最实际的东西,为此云芝感到了空前的孤独和压力。为了真正能够衡量她多少年来的技艺水准,她必须以最快速的方式得到更大范围内公众的承认,而这一点正像余兆熊所说的那样,献绣无疑是唯一能实现这一理想的手段。这真是一个矛盾,一个怪圈,当摆在你面前只剩了一条俗路时,你不走也得走,不然,你的清高、你的真才实学就会被无情地、彻底地埋没,这,云芝当然是不甘心的。
但她不敢轻易下手,绝不敢,不鸣则已,一鸣必须惊人,否则后果不堪设想。所以这些日子,她只是在心里琢磨,反复琢磨,包括选题,以及绣法。
看云芝依然一言不发,余兆熊就急吼吼的了:“你肚里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嘛?牙关紧闭要折煞我呀?!”云芝白了他一眼,轻轻说了句:“我要回娘家去一趟。”
也不知云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余兆熊真的急死了,又不敢发作,因为如果真的夫妻俩为这事闹翻,他的献绣就泡汤了。为了献绣成功,他只能依赖云芝,只好把千般恼万般火还有那要命的男子之尊收敛起来,静等着老婆一槌定音。
却说云芝让姐姐鹤一陪着,雇了顶轿子就往娘家去,整整一日,直到傍晚才回来,回来时脸色显得很兴奋,余兆熊已经把脖子都盼得酸了,见云芝手中捧着个长长的布袱,职业的敏感立刻使他满心高兴,他猛然想起来,岳父是收藏着许多古典名画,去年岳父去世前,还专门唤了所有子女去,吩咐说,这些古典名画几乎集他一生的心血,任何子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能随便出卖,但如果刺绣需要用,无条件提供。这么说,云芝布袱里包的,真是这古典名画吗?
果然是!云芝打开布袱,余兆熊就喜欢得合不拢嘴了。这是两幅唐代名画,一幅是《无量寿佛》,一幅是《八仙上寿图》,余兆熊何等聪明,立刻悟出名堂来,头头是道说:“单大人说西太后心里有那个失落,按理绣一本佛像画册最合适,但佛像画册好是好,可毕竟是人家嚼过的馍,再好也是摹仿。”云芝听余兆熊这么说,点了点头满意地说:“你这与我想到一起去了,所以我想必须另僻蹊径,却又必须有最般配的主题,这两幅画,是父亲珍藏着的100多幅古典名画中的极品,大俗大雅,画法独特,我仔细看过,非常适用于画绣,又与献绣吻合,尤其是这幅《八仙上寿图》,绣成八幅屏条最合适不过。”
余兆熊听了,兴奋得差点蹦跳起来,连连说:“我这就去把它们描绘下来,我这就去!”
等余兆熊伏案准备描绘画稿,立刻傻了,这画作不仅面积大,而且色彩尤其丰富,但确如云芝说的,不落俗套,静美雅致。他不禁有点束手,心想描摹都这么吃功夫,绣起来得多长时间?蹬蹬蹬跑到绣室来问云芝,云芝告诉他,起码得绣一年。余兆熊吓了一跳:“一年?!我的姑奶奶,明年就是西太后的七十大寿,你绣一年还怎么献绣?”云芝说:“即使一年,我也得与姐妹们起早摸夜,加班加点。再说,西太后七十大寿不是在明年秋天吗?现在是三月份,绣到明年三月,送上去正好!”余兆熊的脸都变形了:“你真是小市民一个,什么都不懂,你可知道,人家献绣作了多少年的准备,有的人准备了几十年,也就等着这个时辰。”云芝有些反感,淡淡说:“你不是小市民,那你怎么也现在才想到呢?”余兆熊被呛了一口,嘴皮顿时木讷了,便自打圆场:“好好好,好男不跟女斗,我这就去描,描好了,你们马上行动,马上!”
余兆熊开始描摹这两幅古画,才明白即便用一年时间绣成,也是件不可思议的事,因为这两幅古画用色之复杂,线条之繁锁,光泽之丰富,是他从来没有领教过的,他化了十多天,才算描成了这两幅绣稿。
绣制开始了,绣室已经全部腾出来,学生们搬到了别的屋子去,宽敞明亮的绣室里摆开了一张巨大的绣绷,云芝带领鹤一及罗氏等一班技艺精湛的绣娘,开始了这浩大的工程。
苏州刺绣贵在四字:精、细、雅、洁。精,就是运针精湛,以针代笔;细,是丝理细腻,不露针痕;雅,是布局高雅,悠情逸致;洁,是色彩谐洁,文静清新。“精”和“细”,云芝对这帮姐妹都能放心,她们都是经过苏州织造局锤炼过来的,纯粹的用针,堪说都已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绣品最后的高下,其实取决于“雅、洁”两字,这与选画、摩画以及用针的和谐、线色的搭配、审美的趣味都有极大的关系。
从春到夏,再到秋,两幅绣品渐渐的在完成。眼看就到了工程的最后,只剩下无量寿佛及八仙的面额、眉眼,这些都是最重要的部位,它们色差小,纹理致密,光洁度要求特别高,任何一点细微的阴影或者几丝针脚都会直接引起表情的变化,按照计划,这些部位由云芝最后完成。
如何体现名画的本色?云芝琢磨了无数遍,她反复回忆少年时在那个深藏着的小庵里看见的凝香夫人的那幅绣幡,最令她着迷的是白鹤飞翔时的羽毛,仙人闲然自在的神情,人间小阁楼里那个凡人引颈眺望的眼神,这些部位至今清晰地刻印在她的脑海里,只要一闭眼,它们都会一一突现出来。奇妙的是,这些部位用的线色几乎都是灰或白,完全靠细密的丝线来造成立体的影像。云芝知道,这些刺绣的高难度部位,用线的要求几乎达到苛刻的地步,不能有任何一点纤维的拉毛。那么,用什么办法,才能使丝线纤毫不毛呢?
这天,云芝让所有姐妹都退出绣房,她吩咐余兆熊,从今天开始,要保证这绣房内不能有一顶点灰尘,不能有俗气,不能有异味,连空气都得经过天然花香的过滤,没有这样的环境条件,是无法达到预期效果的。 余兆熊像领了圣旨,立刻进入了非常时期,他亲自照看这间绣室,适时地控制关启门窗,调节湿度和温度,更换防尘设施,及时掉换盆花,还有,不让一切人等包括他自己走进绣房,因为人员来往,就会生出灰尘,污染了绣片。
天气已经很冷了,云芝天不亮就起来,进入绣室便一片寂静,只能听见一下下密密的“卟卟”声。早餐时,余兆熊来催促吃早饭,云芝没有回答;到了中午,余兆熊又来催吃饭,云芝抬头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话都没有;到了晚饭时,余兆熊就有点急了,站在绣室门口说:“你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云芝还是抬头看了他一眼,这回可是白眼,瞪得余兆熊哑了口。
就这样一直干到了半夜,云芝才从绣绷上下来,可只让余兆熊拿了一小碗白粥来喝,就去自己的卧室休息。次日等余兆熊醒来,云芝已经在绣房了。这一天云芝又是什么都没吃,晚上还是一碗白粥打发。
一连三天都这样,余兆熊急了。那日见云芝又是天不亮就到了绣室,他就追到绣室来,隔着窗说她:“你是有什么病吗?你就说出来,你不吃不喝,不对自己负责,也该对我负责,我们好歹夫妻一场,不能拿性命来开玩笑,现在是功亏一篑,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我担当得起吗?!”谁知云芝睬也不睬,这回连头也不回。
半个月过去了,眼见得春暖花开,三月份就要到了,余兆熊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经常荡着两个空手,在绣室外走过来,又走过去,看到的是一天比一天瘦弱的云芝。此刻的云芝仿佛比先前小了一圈,她的脸白白的,看不到她的眼睛,只看得见她青黑色的眼印,她浑身静坐不动,只有一双瘦小的手上上下下飞速忙碌。从画面推测,进度很快,应该差不多了,可刺绣这东西,只要有一针没弄好,就不能算成品。扳指一算,这人已经有半个多月没吃过饭了,莫非她变成了神仙?这分明是不可能的。那么,她得了什么病?想到病,余兆熊心里咯噔一下,这时候可千万千万不能生病啊!若生出什么病来,可真的一切都完了!
想到这,余兆熊再也按捺不住,吩咐了鹤一把好绣室的门,自己拔脚就奔出门去。
余兆熊此去是请医生,他十万火急地来到附近一个诊所:“快救救我的夫人,快救救她!”医生问:“是什么病?”余兆熊说:“我夫人得的是怪病,已经半个多月没吃一口饭,每天只在晚上喝一碗稀粥,看神色,我怕她挺不住多少日子了,可她此刻是千万千万不能倒下的,她如果一倒下,一切全完了!”医生说:“那还不赶快把她送来!”余兆熊说:“送不得,送不得,她现在是分秒必争,手里的活来不及呢!”郎中说:“什么活比性命还重要呢?”余兆熊犹豫了下,神秘地对医生说:“她正忙于赶制绣品,三月份就要献绣呢!你看今天都二月下旬了,你说我急不急哪!”医生一听献绣,不禁肃然起敬,拎起药箱就说:“走!”
可刚到绣馆,就见绣室外乱作一团,见余兆熊来到,鹤一就哭起来:“快!姐夫,云芝恐怕不行了!”余兆熊一听,灵魂出窍:“怎么不行了?!怎么不行了?!绣品!绣品呢?!”
余兆熊张惶失措推开绣室门,却见绣绷已被一覆白缎覆盖着,他小心翼翼、大气不出地揭开白缎,刹时惊喜得呆了,《无量寿佛》和《八仙上寿图》八幅屏条已经全部完成,他痴痴地望着两幅画绷,眼泪禁不住滚落下来,这才想起云芝,连忙奔出门来。
云芝已被弄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医生正在给她打什么针,医生说,这是因为饥饿和严重脱水,电解质极度失衡造成的休克,如果再晚些,就没救了。
好在云芝终于醒过来了,众姐妹一个个唏嘘不已,鹤一说:“妹妹你不要命了,这到底算刺绣的哪一招呢?”云芝用微弱的声音说:“姐姐,我明白了,顾绣的‘雅’和‘洁’之所以给人如此明净的效果,一定也是在非凡的境界里绣成的,我们日常只知道湿润刺绣时拉毛了的丝线需用口水,却不知道这口水必须像清晨的露水一样,也就是说,取的口水必须像清晨的露水一样清爽洁净,这就必须保证这口水不受任何异味、湿气的影响,油腻、辛辣、酸苦五味都不宜,呼吸也要轻,最好是不呼吸,这做不到,那么,只有想尽办法降低摄入,越低越好,减弱气息,越弱越好,这半个月的尝试,至关重要……”
众姐妹如茅塞顿开,她们泪眼模糊地盯着云芝一眼不眨,这个绣娘,她真的是在用自己的生命作绣啊!
一鸣惊人
光绪三十年,也就是公元1904年的秋天,丹桂送来阵阵馨香,寂静的马医科小巷里忽然鞭炮齐鸣,随着鞭炮声,一支来自朝廷的官员队伍仿佛从天而降来到了同立绣馆,一个声音在厅堂里高喊:“余兆熊、沈云芝接旨……”
云芝夫妇听得喊声,手忙脚乱出来接旨,夫妻俩双双跪伏在地,只听一个似曾相识的声音在宣读圣旨:“特赐浙江举人余兆熊、苏州沈云芝夫妇‘福’、‘寿’二字……”云芝夫妇赶紧抬起头来,只见四名侍从官分别抬着两块匾额站在面前,那匾额上,丹砂底色,金云龙纹,“福”、“寿”二字饱满有力。云芝夫妇朝匾额拜了,再次伏地,等他们再次抬起头来时,顿时一愣,这不就是清农工商部官员单束笙吗!
此刻的单大人满脸兴奋,两眼炯炯,这么说,一定是献绣成功了!余兆熊似乎还不信,双手趴地看了单束笙好一会,才起身作揖,满眼还是诚惶诚恐的疑惑:“束笙兄,老同学,你这……这真是……”单大人哈哈哈一阵大笑,爽朗地说:“老同学,你没有辜负我,我今天可真的是给你带来了天大的喜讯!”
不仅是喜讯,还是福从天降!
说到这里,先要说说赐字这个清宫典制。
自康熙开始,清宫皇帝每年要御笔亲书若干“福”字,颁赐各有功的王公大臣、内廷翰林以至地方将军督抚,因为这一典制是康熙发明的,所以以后历代清帝御赐的笔也都是康熙当年留下的那支刻有“赐福苍生”四字的毛笔;所用的纸,也是康熙帝用过的丝绢纸,这种丝绢纸是丹纱底色,上面绘有金云龙纹。经过历代清帝的发展,“福”、“寿”、“龙”等字都成了御赐的文字。但这个典制向来只对宫廷重臣,如今却赐到了苏州小巷里的平民百姓头上来,这令云芝夫妇大惑不解。
但单大人明明白白就在眼前,西太后的字清清楚楚也在眼前,余兆熊用手暗暗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痛得真真切切的。他赶紧请单大人堂上坐了,茶水侍候,可一颗心还在七上八下的乱跳着,只听单大人说:'老同学告诉你,夫人绣的《无量寿佛》和《八仙上寿图》献绣后,老佛爷是欢喜得了不得,老佛爷说,她这一生上等的绣品拥有不知多少,精湛的技艺可谓见过无数,可像这样的绣品却还是第一次见到,看似一样的针法,却是完全不同的清新感觉,有着冰清玉洁般的神韵,老佛爷可从未这么评价过谁哪!你也知道,赐字历来不对小民,可老佛爷却破了这个例,'福'、'寿'二字赐给了你们夫妇。不仅如此,为了嘉奖你们夫妇献绣的功绩,朝廷还专门向你们夫妇颁发了勋章。'
说话间,随行官已经捧着一个盘子过来,盘子里是一个锦盒,余兆熊慌忙恭敬地接过,打开来,不由得倒吸一口气。这是一枚非常美丽的五瓣桃花形勋章,红蓝色的花蕊,花瓣间镶嵌着绿松石五角星,造型别致,工艺精湛,随着日光,勋章熠熠闪着光芒。余兆熊又纳闷了,以前只知道御赐都是黄马甲之类,从没听说过、更没见过有这么精美的东西。
单大人微笑着解释道:'清廷实行新政,制订了个《奖给商勋章程》,对凡能制作轮船、机车、电机等新式器者,奖一到三等商勋,凡能, 在中国原有工艺基础上翻新改造、精工制作者,奖四至五等勋章,你们夫妇的献绣作品,得到的正是四等商勋? '
余兆熊还来不及欢喜,单大人又说出了一个足以让他欣喜若狂的喜讯,单大人说:'我这次来,西太后还让我带来一个口讯,这才是真正的嘉奖,西太后已经下谕在农工商增设绣工科,并由农工商部任命沈云芝为绣工科总教习;你老兄呢,就任绣工科的总办。官级上,相当于七品……'
余兆熊刹那间沉默了,眼睛瞪得老大,嘴巴半开半合,半天,忽然呜呜呜的发出一阵怪声,便小狗一样哭起来,这是喜极而泣呀!
才一会儿,苏州城里从官府到百姓,都已经知道了西太后赐字这个喜讯,前来贺喜的地方官一拨接着一拨,轿子停得马医科弄无法插足。余兆熊周旋于这一拨拨的达官贵人中间,竭尽了浑身解数里外应酬,他清楚,这些人是借这个机会巴结京官呀!这京官,既包括单大人,如今也包括他夫妻俩呀!平日里,这些人他想见都见不着,可攸忽之间,他的身份彻底变了,有了名,也有了利,一下从地上升到了天上,这样的飙升简直要让他疯了!
当堂设大宴,招待前来贺礼的各路宾客。单大人当然是首席,酒过三巡,单大人就问余兆熊:'老佛爷赐的这'福'、'寿'二字,你夫妻俩如何分配呀? '余兆熊满脸通红,想也不想就说:'自然是我领‘福'字,内人领‘寿'字了。'单大人指着余兆熊说:'从此你就是余福了,可别忘了,你这福字是谁给你捎来的呀!'余兆熊立刻振作道:'束笙兄的恩德我余兆熊没齿不忘,任何时候忘本了,天霹雷轰!'单大人哈哈大笑,说:'告诉你,去年你让我捎回京城的《柳燕图》,农工商部一位大爷看着好,我就送给他了,这次推荐献绣,也有他的功劳!'单大人这么说,余兆熊马上心领神会,巴结道:'愚弟先欠你束笙兄一幅。束笙兄只需记着,愚弟有今天,都是靠你束笙兄,所以愚弟我这摊子就是束笙兄你的,束笙兄看好什么,尽管吩咐? '单大人开心地说着'好好好',又解释道:'我这边不必着急,到了京城,倒是方方面面各位大爷那里少不得要侍候好,人往高处走嘛,人家是拿银子铺路,你嘛,现成的可以用锦绣铺路,踏着锦秀,才好真正一步一个台阶呀!'余兆熊喏喏连声:'感谢束笙兄的提醒,愚弟都记住了!'
说到这,余兆熊才似乎发现少了什么,少了什么呢?是妻子云芝!都这个时候了,他夫妻俩应该给所有来宾敬酒呀!可环顾四周,都没看到云芝的影子。几个姐妹说,云芝觉得不适,刚刚回房间去。
余兆熊二话不说蹬蹬蹬就往云芝的卧室来,只见房间里暗灯瞎火的,喊了几声,也没声音,点亮了灯,才发现云芝就坐在梳妆台旁,满脸的愁容。余兆熊不快地说:'真是不出汤,这回应该是向宾客敬酒的,怎么反倒躲起来了?'云芝不作答,余兆熊就更加不开心了:'大喜之日,你怎么就这付样子,一张脸结冰水菜似的!'云芝还是不答。余兆熊就火了:'你有屁就放,有话就说,天大的好事你又怎么了?不出米不出粞的,憋煞人!'
听余兆熊这么粗鲁,云芝开了口,她说:'进京后不见得就是好事。'
余兆熊一听,跳起三丈高:'什么?你说什么?进京都不是好事?那什么才是好事?你想想,一个状元入士,朝廷给他的也不过是修撰,也只是六品,要说状元,你我是鼻子上挂鲞鱼休想(嗅香)的,可西太后说给就给了我们个七品,这与高中状元又有什么两样?你说这不是好事,那简直是痴人说梦话了? '
云芝说不过余兆熊,便哀怨地嘀咕:'还没到京城,已经欠下这么多账了,我还要不要绣自己的东西,你知道,我只有两只手!'
余兆熊不屑地鼻子里哼了一声,讥落道:'整个一个鼠目寸光!你也看到了,当初要不是把那幅《柳燕图》说给就给了他单大人,他会那么竭力推荐吗?再说,他也是结交给了他的上司,如果没有这些爷们帮忙,你以为光凭你的能耐,真的能献绣成功啊?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