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列长空数行新雁
燕归来
光绪二十六年,也就是公元1900年秋天的一日,苏州马医科弄里悄悄打出了一个绣幌,上面是蓝底白字“同立绣馆”四个字。虽然没放一个爆竹,没设一个排场,但还是引起无数人的注目,当人们知道这便是苏州的刺绣神童沈云芝开设的绣馆时,仰慕和崇敬已经不约而同朝这里投来。
正确说来,同立绣馆是云芝夫妇一齐开的绣馆,这绣馆的名字也是余兆熊取的。记得余兆熊当年追求云芝,并取得岳父信任,用的就是“夫画妻绣”的理由,现在这男耕女织的美妙景象真的就要兑现了。
云芝暗暗感激那位救了她性命,并告诉了她世界上还有秋瑾这么一位女子的绍兴书友,确实,余兆熊不是秋瑾的丈夫,大男子主义膨胀起来就真的把妻子休掉。余兆熊一心一意要实现“夫画妻绣”的理想,他自己虽然精通书法,兼通画理,但要靠书画吃饭乃至高升简直是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但有了这样一位妻子他就可以通过绣品来展现他的书画,通过绣品会让他的书画变成高附加值的商品,而云芝一旦离他而去,那么他的书画等于是“皮之不存,毛将焉附”了,他是舍不得让云芝离开的。所以,当初云芝从生死线上逃回来,并提出单独回苏州时,他就慌了手脚,痛心疾首地对云芝说:失去了你,失去了这么一个理想搭档,我的婚姻就是一场灾难,我的一生就是一个惨败。云芝毕竟心软,心一软,以往的伤痛便隐去了,终究是丈夫啊!云芝说:我回苏州去意已决,那里有我的根基,回苏州后,我准备自己开一个绣馆,找找些学生,再找一些刺绣姐妹做教习,凭我们这双手,维持生计应该是没有问题的。余兆熊已经作好了跟定妻子的打算,自然喏喏连声,反正母亲也去世了,那个烟花女子也离他而去,他已经没有什么牵挂,倒不如远走高飞,从此夫唱妇随好好干一番。所以云芝回苏州,他二话没说乖乖地就跟着来了。
一到苏州,夫妻俩兵分两路,余兆熊马不停蹄找房子,云芝则招兵买马,凭着云芝在苏州绣界的影响,一呼百应,姐姐鹤一带来了几个当年一起在苏州织造局学绣的技艺精湛的姐妹,母亲辈的罗氏也来加盟,绣馆的阵容该算强大的了。
今天是绣馆开张之日,没发请贴,却有数十人自发赶来祝贺,加上新找来的二十多个学生,小小的绣馆便热闹得了不得了。
余兆熊亲自拿了叉子,认认真真将绣幌挂上绣馆的门楣,几个姐妹便笑他:“你今天应该是坐正的,倒干起杂活来了,看来是我们云芝姐厉害,把你发配做下人了!”余兆熊反驳道:“我这可是毛遂自荐抢来干的,以后每天挂幌子,就由我包了,云芝你就批准吧!”看着余兆熊兴头头的样子,云芝的心里说不出的高兴,从恋爱到结婚,她还从没见过余兆熊这么孩子气的,一切的阴云都让它消散吧,好日子一定会来到的。
同立绣馆用的是一个私家庭院,地不大,却假山亭榭水池无一不具,水池是太湖石嵌岸,于是水面变得曲折通幽,这些曲折处,种着一簇簇牡丹,因是冬季,牡丹连叶子都谢光了,但它们簇拥的姿态,仍然可以让人想象得出旺盛之时的气势。而池边就是全院的主建筑,一个大大的厅堂,厅堂门楣上,悬着“墨绣堂”的匾额,厅堂里摆放着一排排绣绷,这将是女学生们的课堂。云芝独自站在这里,恍惚就像回到了七八年前第一次见到余兆熊时的情景里,在“依绿园”的“天香小隐”,也是这样的假山,也是这样的水池,也是这样的池边绣房,也是这样的安静,只是那时的绣房比这厅堂小得多,还有,那时正是牡丹花开的时节,自己的手里拿着一朵硕大的白牡丹,后来这朵硕大的白牡丹被自己插上了发髻……
好像真是为了召唤曾经过去的一切,有个人安静地出现在云芝的身旁,他把一朵小小的粉菊插上了她乌黑的发髻,云芝一惊吓,回头一看,又是余兆熊!哦,曾经这张脸,曾经这个神态,就因为那一瞬间,她就把终身托付给他了。在这样的水池边,在这样宁静的地方,面对待绣的绣绷,就会有如此温柔的情景,呵,这原来是情感的故乡呵!
余兆熊仿佛看透了云芝此刻的心情,抚着她瘦小的肩膀深情地说:“我们都还年轻,从今后相互尊重扶持,终会成就大业的。”云芝轻轻说:“其实我也没什么太高的期望,只要平平安安,和和美美,就是最好的了。”余兆熊舒口气说:“是啊,现在我也这么想。我们得合作一幅画绣,以表示回归故里的庆贺。”云芝点点头说:“我也这么想,绣什么好呢?”
云芝没敢轻易下手,她虽然整天在绣馆里执教,晚上还忙于绣绷,但庆贺这回归故里的作品一直没有开始,因为主题一直没有确定,余兆熊也说,他绝不轻易命题。
转眼就是春天了,清明前后雨纷纷,这天云芝正轻声指导着一位学生,忽然有人来报,外婆去世了!云芝顿时慌了手脚,与余兆熊一起,雇了顶轿子,直奔木渎镇去。
让云芝没想到的是,外婆住的老屋早已换了人,买了这房子住着的是云芝幼时相识的一位邻居兄弟,但此刻邻居兄弟慷慨地将屋门大开着,迎接着云芝夫妇。
云芝一边往大门口走,一边暗暗责怪自己:回苏州后实在太忙碌了,以致连外婆都没顾得上及时来看一眼,心静时曾经作过打算,等同立绣馆立稳脚了,就来看外婆,或者把外婆接到苏州城里来,陪着她好好住几日,也让外婆看看,她的外甥女如今的手艺如何。她记得,是外婆帮她把飞走的蓝蜻蜓绣在了她的小棉袄上,那一刻,她觉得外婆简直就是神仙;以至后来,她在家中放走了父亲特为她买的青凤鹦鹉,却学着外婆把青凤绣了出来,由此获得了刺绣神童的美称,从此与刺绣结下了生死之缘。可外婆说走就走了,甚至还来不及看她外甥女一眼就放心的走了,云芝的心里很痛很痛。
进了老屋厅堂,云芝正待往里走,却又突然停住脚步,抬起头往房梁上看,那里有三个燕巢,很大很厚,灰褐色的,云芝一眼认出,就是她童年时看到的燕巢。她童年乃至少女,每次来外婆家,走进厅堂最先看到的就这燕巢,每年秋天燕子就飞到南方去过冬了,来年春天飞回来时,熟门熟路就会来到外婆家,先是衔泥修补旧巢,然后就在巢里繁育后代。那时候,她与姐姐每年来到这里,都要抢着数一数巢中露出几个小脑袋,就是老燕生了几只小燕。现在是初春,还不到小燕出生的时候,但应该有老燕在里面住呀,老燕应该生蛋孵蛋了,可是,如今这巢中空空如也。
邻居兄弟一直静静地陪着云芝夫妇,这时说:“燕子是认人的,主人死了,它们就不会来了,这真是很准很准啊!你想,它夫妻两个前几天还在那里叽叽喳喳的,要生蛋的样子,可外婆昨天去世,它们昨晚就突然消失了,到现在没来过,估计是不会来了。”
云芝呆呆的,转身回望大门口,大门口是一棵老柳树,所幸老柳树还在。云芝不由得心中一动,重新跨出门来,抬头看老柳,老柳斜出枝干无数,洒下柔枝万千,这些嫩绿的枝条在微风下丝线一般随风拂动,云芝的鼻子顿时一酸,眼泪就滚了出来,心里说:燕子飞了,可是外婆,我回来了,云芝回来了……说也奇怪,恰在这时,两只纤巧的燕子忽然从她身边穿掠而过,在半空中回旋了两圈,瞬间停上了老柳的枝条,云芝情不住欢叫起来:“燕子!”
真是燕子,还不止一对,而是三只,哦不,四只……云芝激动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颊,是燕子认出了她吗?有一首古诗不是写过,“曾是旧时相识”吗?那么,燕子一定认出她了,燕子认出了她这位故人,她可不能让它们看到眼泪啊!
余兆熊一直跟随在云芝身边,这时忽然灵感突发,仰望着柳枝上的燕子,激动地说:“有了!有了!”云芝一惊,还没等她发问,余兆熊就说:“我们画绣的主题找到了!找到了!”
余兆熊不失为有点才气,他找到的主题就是《柳燕图》。
从木渎回来的第三天,一幅画稿就展现在云芝的面前了。这是一个春风吹拂的季节,画面上是绿柳和归燕,阳光明媚,生气勃勃,柳枝柔嫩,燕子娇涩,怎么看怎么惹人喜爱。
云芝从余兆熊手中接过这个画稿,便爱不释手,她看着余兆熊将画稿摹入了一幅洁白的三枚缎。
一连二十天,云芝全身心都在绣绷上,她苦心挑选针法,精心搭配色彩,一针针,一线线,千针万针,千线万线,一齐穿过她的童年,穿过她对外婆的思念,穿过她年轻的刺绣生涯,也穿过了她充满酸甜苦辣的二十多年,她终于绣成了《柳燕图》。
就像余兆熊画稿上展现的一样,这是一个春风吹拂的季节,画面上是绿柳和归燕,阳光明媚,生气勃勃,柳枝柔嫩,燕子娇涩。但是,它比画稿更灵动,更立体,乍一看,柳燕就像活了一般。余兆熊面对绣品五体投地,不知怎的,这个动不动就蛮横的汉子,这时竟流出泪来。
看着余兆熊激动难捱的样子,云芝故意问他:“这《柳燕图》该估个什么价?”余兆熊一听,脚后跟砰地蹬了下地皮,倔着脖子说:“此等佳品,余沈就算穷到脱裤子当钱,也决不卖!”
云芝舒了口气,脉脉含情地笑了笑,丈夫说出的,正是她的心愿啊!
意外之喜
却说云芝绣的《柳燕图》已经署上了“天香阁主”字样,被余兆熊悉心地装裱起来,嵌入镜框,挂在了同立绣馆客厅的墙上。
闲话少说。这年仲春的一日,京城来了一位官员,他是清廷农工商部的单束笙,奉农工商部郎中委托,专程到苏州筹集来年冬天慈禧太后七十大寿的贺品。
老佛爷的七十大寿非同小可,此前有康熙六十大寿和乾隆八十大寿,是清朝历史上最具盛况的庆典,因此也留下了康熙长达二十余丈的《万寿盛典图》和长达一百数十页的》乾隆万寿图》。面对先祖,慈禧是不甘落后的,虽然清王朝正身处内忧外患,已经岌岌可危,但从千难万险中过来的慈禧对大清的坚信依然毫不动摇,她一方面推行新政,改革政治体制;一方面打开国门,号召政府官员出国考察,游学西方。在政局动荡的背景下,慈禧迎来了七十大寿,她觉得,应该利用这个机会,做大做强,以此鼓舞全体官员和民众的信心。
清廷农工商部一旦奉命,便立刻派出官员无数,奔赴全国各地。于是,全国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官员为了讨得老佛爷的欢心,一齐为万寿节礼品忙碌。他们几乎跑遍城乡旮旮旯旯,寻珍觅宝,不辞辛劳。
在这场竞讨老佛爷欢心的追逐中,单大人无疑是别具优势的一个,因为,他明白慈禧太后需要什么,也明白到哪里可以觅到这东西。有位朝中密友已经面授机宜对他说过一个细节:老佛爷曾在庐师山澄果寺观赏过露香园顾绣佛册,极为喜欢,可惜前两年已经失窃,老佛爷很希望能得到新的佛像绣册。这位朝中密友还告诉他,要得到这样的宝物,只需到苏州去,苏州是个刺绣之城,单大人知道,这位朝中密友本人就是苏州人,对自己家乡的宝藏一清二楚。单大人得了这机关,心中窃喜,一路风尘直趋苏州而来。
但到了苏州城,单大人就傻了,苏州的刺绣坊太多太多,有规模宏大的皇家织造署,更有民间林立在大街小巷的绣庄,真是看花了眼。但单大人有一点很明白,皇家织造署的东西老佛爷是不会喜欢的,因为她太熟悉,常用常见,成了大路货。要让老佛爷动心,得找稀罕的,绝色的,冷门的,那么,就必须到隐僻的绣庄中去找。
于是单大人调过方向,专挑幽深的绣庄。这天,单大人来到了一家气魄不凡的绣庄,打听有没有稀罕物。绣庄的老板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人是从宫廷来的,忙不迭将自己的藏品一件件拿出来,竭力自荐了一番,谁知单大人表情都没有。眼看单大人要离去,绣庄的老板便神秘地跟到门口告诉他:“这位老爷,小人知道你要的宝物在哪里了。”单大人急忙问:“哪里?”老板说:“天香阁。”单大人一怔,这天香阁有点耳熟,他知道苏州有个出名的私家园林叫“依绿园”,那里有个景点叫“天香小隐”,那么“天香阁”和“天香小隐”这两处是一个地方还是两个地方呢?正思忖着,老板说了:“这‘天香阁’可不是依绿园的‘天香小隐’,它的主人可不是等闲之辈呢,前年我去那里,见到一幅名叫《柳燕图》的绣品,可以说是我此生见到的最绝色的佳品,我曾想出重金收购,没有成功。据说这幅作品是‘天香阁’主亲手绣的,只作珍藏,绝不出售。”“是嘛?!那主人是谁?”老板瞪圆了眼说:“那可有名了,8岁时就是苏州有名的刺绣神童,名叫沈云芝。唉,告诉这位老爷,这沈云芝还是位佳丽呢!”
这沈云芝是谁?单大人不知道,原谅他不是搞刺绣的,难免不认得。看着单大人还在讷闷,那位老板又把话接上去说:“这位大爷不知道是合理的,因为这沈云芝前几年出嫁跟着位绍兴师爷去了绍兴,前两年才回的苏州……”话没说完,单大人的神经便被拎起来了:“你说他的丈夫是个绍兴人?他叫什么?”老板说:“他叫余兆熊,喏,多余的余,预兆的兆,狗熊的熊,擅长书画……”单大人又是一惊:“莫非就是这个余兆熊?他住哪里,快快说!”问清地点,单大人一口气也来不及喘,直奔马医科同立绣馆而来。
听说是宫廷下来的官员,余兆熊早奔出来迎侯了,两下里一见面,彼此都发了呆,天晓得,两人竟然就是同乡,还是少年时期的同学!
余兆熊此刻受宠若惊狂喜不已,今日的宫廷官员竟就是昔日同乡同学,这于他意味着什么?此时此刻,好像自己也顿时平升了几级,一下进入了状态,又是献媚又是巴结,尽管千方百计保持镇定保持涵养,却难免喜形于色。这个单大人呢,却完全懵了,这个老同乡老同学,那时候也不过是个专横调皮的捣蛋鬼,读书识字也没见多少出色,但喜欢到处涂涂写写倒是事实,记得有一次他在女厕所的外墙上用水彩笔画了一个大美人,同学们一看就知道画的是班级里那个公认的漂亮小女生,班主任知道了,非常生气,罚这个捣蛋鬼站了一堂课,以示惩罚。这么一个老同学,凭什么本事娶了个苏州佳丽呢?哦,还说他的老婆就是‘天香阁’主,藏着什么《柳燕图》,看来,他的老婆不是被他骗了就是有什么残疾,不然……
想到此,单大人便急于希望见到这位‘天香阁’主,又不便直说,便说想看看绣品,有没有什么中意的。余兆熊听了,逢迎得更是不在话下,口口声声说:“只要束笙兄你看上了,不管什么东西,你自管拿!”
说着话,余兆熊就陪同单大人来到绣室,绣室里静静地坐着几位年轻的绣娘,这些绣娘手艺都不错,但看过来,看过去,就是没看到沈云芝。单大人心里急切,就说再看看展品室。余兆熊又马上陪着单大人去展品室。展品室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四壁的绣品琳琅满目,余兆熊一一介绍:“这些都是学生的作品,因为从传统的刺绣脱胎,继承了画绣的风格,在苏州市场上很受青睐。”单大人一眼扫去,所有的绣品都堪称上品,绝不压于皇家织造署的东西,相反,还有更独特的韵味与气息,比皇家织造署出来的东西更活,更鲜,也更生动。他单束笙不懂刺绣,但宫廷里见却是见得多了,可宫廷里似乎见不到这种风格的东西,从严格意义上讲,它们已经不仅仅是绣品,而就像这位老同学讲的那样,是画绣!
不知不觉间,来到了另一部分,余兆熊的兴致显然更高了些,介绍道:“这幅《秋雨上月图》,是根据唐寅的名画绣制的,还是内人十二岁时的绣品,曾经有商人要以重金来收购,被我的岳父大人拒绝了。哦,另外有一幅名叫《鹦鹉图》的,已经失散了,那时内人才8岁,因此而被人称作刺绣神童,唉,只不知怎么的,一不小心竟将她的早期作品弄丢了……”
单大人见余兆熊主动说到了沈云芝,便迫不及待说:“我一到苏州就听说有个刺绣神童,不想是真的,听说她还有一幅亲自刺绣的《柳燕图》,以‘天香阁’来署名的?”
说到《柳燕图》,余兆熊更来劲了,说:“这都是真的,署名‘天香阁’,一是为了纪念我们两个是在‘绿依园’的‘天香小隐’初次相识的,二是为了像露香园一样,有个牌子将绣品打出去。这幅绣品至今没敢脱手,我们不妨去看看?”
从绣室到客厅得经过那个假山叠岸的水池,单大人嘴上不说,心里却直犯嘀咕,这个余兆熊,说了半天也没让老婆露脸,金屋藏娇也不是这样的啊!
正不开心呢,忽然有个女子映入了单大人的眼帘,这女子正伫立池边,静默地抬着头,似乎在往天上看着什么,单大人于是也抬头往, 天空看,天空蔚蓝,有一片白云正缓缓飘过。余兆熊冷不丁的就高声埋怨:“这天边白云日日飘过日日看,怎么不生腻烦?”那女子头也不回,随口就答:“这天边白云日日飘过日日看,你叫我怎生腻烦!”单大人立刻判定,这位就是沈云芝了,不禁高声笑道:“兄嫂真可谓是‘行到水穷时,坐看云起时’啊,不愧为‘天香阁’逸人高士,令我辈庸碌之人好生羡慕呀!”
女子这才惊讶地转身过来,果然是云芝!云芝发现了客人,不禁又窘迫又羞涩,听余兆熊介绍了,才从容地说:“我算不上什么逸人高士,这些天,就想看云,这云的变化实在层出不穷捉磨不透,而传统的云彩就这么几种绣法,实在太单调了!”
说话间,就进了客厅,不用分说,单大人一眼就搜寻到了这幅《柳燕图》,他也不就坐,也不接茶,更不说话,就这样站在绣品前痴痴地看了大半个时辰,忽然对着《柳燕图》说:“慈禧太后七十大寿,我受宫廷派遣,特别来苏州筹集贺品,看来我是走对了,老兄藏着如此的绝世佳品……”
单大人的话还没说完,余兆熊就领悟到了,他二话没说,返身就去里屋拿了一个锦盒来,三下五除二从墙上取下了《柳燕图》,将它放进锦盒,恭敬地对单大人说:“束笙兄既然对这《柳燕图》钟情,就请带回京城……”单大人笑笑说:“另外我要告诉你和兄嫂,西太后如今心里有个东西失落着,就是早些年曾经在庐师山澄果寺观赏过的露香园顾绣佛册,老佛爷极为喜欢,可惜前两年已经失窃,老佛爷很希望能得到新的佛像绣册……”余兆熊立刻回答:“束笙兄,就让我和你兄嫂献绣吧!”单大人非常兴奋,连连点头说:“兆熊兄远见卓识,兄嫂又才艺过人,凭着这两样,献绣之事十有八九会成功,只要西太后赞赏,说不定兄嫂就能被双双诏进宫里,我愚兄借光不说,兆熊兄你也可以一展才华,平步青云了!”
余兆熊听得痴海海的,说实话,他压根没想过,通过献绣还可以作为进身之阶,只恨自己常年落脚在市井,这些年苦苦读书也只是中了个举人而已,眼光浅浅的,志气薄薄的,什么宫廷呀皇上呀,十万八千里的事,想都不敢想!哪像人家,身在宫廷,朝朝见的就是皇上,就是国家大事,目光远着,身份高着,考虑问题就是不一样。啊,该奋起直追啊,该迎头赶上啊。往日常常怨恨自己位卑名小,怨恨机会不来,现在机会来了,进身之阶已经有人帮助搭好了,就等你自己去铺设地毯了。想到此,余兆熊不禁感激涕淋,双手抱拳一揖到底,话声都变得颤颤的了:“多谢束笙兄垂怜,提携之义恩重如山,愚弟定没齿不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