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生擒美人搭掉性命
托付后事待留清白
'哎呀!不好!'邹凤珠这一声尚未喊出,小白马已落入了陷马坑。埋伏在逍遥楼下的一批钩手,立即涌了过来,七八把钩子探进坑内,转眼间邹凤珠已被勾了上来,绳捆索绑,押到了逍遥楼上。龚祖武已将邹瑶君尸身藏到床下,掸掉身上尘土,理理衣衫,踱到寝室门口,嘿嘿一笑,说声:'凤珠女士,请,里边请!'将身一侧,做了个往里相请的姿势。
邹凤珠头一摆,将散乱地披在眼上的长发甩到脑后,也不言语,'噔噔噔'蹦进了寝室,取金鸡独立之姿,挺立在室中央,瞪着龚祖武,看他打算拿她怎样。
'邹二小姐受惊了,'龚祖武跟进来,掩上房门,陪笑道:'龚某并不想委屈二小姐,我这就给你松绑,只是怕你武艺高强,所以要你答应一件事,不知二小姐可有商量的余地?'
邹凤珠强按怒火开了口:'我妹子呢?瑶君三妹在哪儿?快叫她来与我见上一面!'
'瑶君小姐么,我已将她安置好了。'龚祖武涎脸道,'我与她做了十个月的夫妻,我不会亏待她的,二小姐你尽管放心。二小姐,我们来商量我们的事吧。'
邹凤珠冷冷地望着他,看他狗嘴里吐出些什么。龚祖武做了个下流的手势,嘻嘻笑着说:'二小姐,只要你答应我行一行这事,我就给你松绑,以后,凡事听你的,像孙子待祖宗一样孝敬你'
邹凤珠的肺都要气炸了。装着刘其康人头的小木笼,在她连人带马跌进坑内之时,已从怀中颠落在了坑底,但她所感觉,仿佛那人头仍在她胸前偎依着,在向她呼喊:'夫人!与我报仇来!'邹凤珠默默说:'夫啊!为妻决不会轻饶那贼子!'因而,她听龚祖武吐出无耻谰言,并未马上发作,却在盘算如何动作,所以一时未作反应。
'邹二小姐,怎么样?龚某所作所为,虽然不大高雅,却也算得个有本领的人,你与我相配,不能说太辱没了你。你答应了我,就不会有性命之虞。常言道:'蝼蚁尚且贪生',你这样似花似玉一个年轻小姐,又何必… '
邹凤珠截断他的话头,平静地说道:'休要多说了,我答应你。既然落到了你手里,也只能随你发落了。你来与我解了绳子。'
'嘿嘿,二小姐,还得先成了那事,才能把你手脚松开。'龚祖武狡猾地说,'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否则我怎么相信你?嘿嘿,二小姐,我龚某见多识广,闯荡江湖,早已经养成了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脾气,不望二小姐包涵。'
邹凤珠一心要报仇,顾不得害臊,问:'我的手脚全给捆紧了,怎么承应床第之烦?'
'二小姐,我自会变着法儿快活的。我看你是个爽快人,就不要讨价还价了。'
邹凤珠咬咬牙,狠狠地点了一下头,说:'好,依了你!'
'二小姐这么识时务,真是女中豪杰。'龚祖武一副猴急相,连连咽着口水道:'请上床吧!'
邹凤珠单腿蹦了几下,到了床前,仰面倒在床上,闭上双眼,似乎在等那恶贼来糟蹋。龚祖武喜出望外,踏到床边,俯身便想去撕她的下衣,说时迟,那时快,邹凤逐上身一挺,右肩膀一撞,在龚祖武下巴上撞个正着,龚祖武猝不及防,被她撞得仰面一跤,摔倒在地板上。他慌忙想要爬起,邹凤珠怎容他如此从容,喝声:'着!'人已弹跳起来,成抛物线状飞向龚祖武,一屁股坐在了这恶贼胸口,'咔!咔!'两声,恶贼的两根肋骨给压断了,断骨刺进肺中,他的嘴巴像便拎出水面的鱼一样张了开来,顿时鲜血狂喷,脸如金纸。'救……命呀!……'龚祖武挣扎着喊出一声。房门外几个卫兵听得里面声响不祥,急忙破门而入,邹凤珠岂会让他们救了恶贼去,他反缚着的双手往下按,叫龚祖武尝尝铁砂掌的功夫。龚祖武的脸颊给她这么一按,两颗眼珠'噗!噗!'从眼眶中鼓出来,世界立刻漆黑一片,一缕余息如细丝抻断,这个恶贯满盈的贼子径投十八层地狱去了。
几个卫兵冲进房来,见状大惊,'呼啦'一下把邹凤珠团团围住,手中的枪一齐指向了她。一个小头目喳呼道:'快放了龚营长,有话好商量。我数一二三,数到三,你再不放,休怪我们弟兄不客气'
邹凤珠摇摇头,说道:'他不是人,岂能留他在人世?我已把他打发了,还谈什么放不放!你们要开枪,开就是了,我若皱一皱眉头,枉为三山岛16代岛主。但是有一件事,你们一定要替我办到,不然,三山岛人决不会放过你们!'
卫兵们担心的正是这个,所以迟迟疑疑不曾立即射杀这位岛主。这时一名小头目忙问:'女英雄有什么要交代的?'
'我死之后,将我的尸身送回三山岛。刘团长的头颅,在院中陷马坑内,也请你们去取上来,与我的尸身一并送回。这件事办成,三山岛人非但不会为难你们,还会重金酬谢。若是你们胆怯,不敢前往三山岛,请你们将我的坐骑从坑中拉上来,它一条前腿跌脱了臼,需找兽医替它把骱拍正,让它驮着我和刘团长的头颅,用船把它送到离岛半里远近,叫它洇水上岛便了'
'这事我们弟兄可以给你办。'小头目拍着胸脯道。'女英雄,不知三山岛人能不能相信我们遵照了你的吩咐?是不是肯定不会来找我们的麻烦?'
邹凤珠只回答了三个字:'多虑了!'
小头目掂了掂这三个字的分量,放心了,说道:'既然如此,女英雄,我们也要请你升天了。不然,日本人追查起来,我们这几个弟兄不好交差。'
邹凤珠寻思:恶贼已死,大仇已报,我还有什么牵挂呢?他坦然一笑,睁大双眼,藐视地瞪着乌黑的枪口。几个卫兵都不敢正视她的目光,垂下眼睑,胆怯地拉动枪拴栓,把子弹推上膛。这时室内一片死寂,只等一排枪响,邹凤珠便将卧在血泊之中。
紧要关头,忽听楼梯上'咚咚咚'一阵脚步声,有人高叫:
'枪下留人!枪下留人!'
小头目循声望去,只见一位满面络腮胡的老者,手持一柄钢叉,身后跟随十名年轻后生,有的端着步枪,有的擎着朴刀,个个气势汹汹,人人虎视眈眈。原来是钱老强在码头等候西主,左等不来,右等不到,惟恐有变,便带领手下前来接应,果然赶上了解救岛主。钱老强戟指着小头目,喝道:
'呔!休要伤了我们岛主,伤了岛主一根汗毛,你们也活不成,我们三山岛好汉,定将你们碎尸万段!'
小头目惶惶然道:
'三山岛来的好汉,切听我分辩几句,我们弟兄与你们岛主无冤无仇,并不是我们要跟她过不去,只因我们现在吃的是日本人的粮饷,老婆孩子都在日本人管得着的地方居住,假如我们放跑了岛主,日本人怪罪下来,我们或许还可以脚底抹油,老婆孩子却活不成了。好们知道了我们的苦衷,大概不肯为难我们的。岛主是顶天立地的英雄,所以,她已决定一人做事一人当,不让我们这些吃粮饷的顶缸。众位好汉,你们说呢'
钱老强耐足性子听完他的絮叨,黑煞着脸,把手中钢叉抖了抖,问道:'照你这么说来,你们是不买这个面子,非要我们费事不可了?'
'哎,哎,这位老英雄,话可不能这么讲,'小头目申辩道,'我们弟兄怎么敢不买诸位面子呢?这样行不行:我们不送岛主升天,诸位允许我们把岛主交给日本人,你们想法子再从日本人手里把她夺回去,岂不两全其美?'
'胡说!'邹凤珠斥道,'你们这几个人,总还是中国人,是我的没骨气的同胞,我死,死在同胞枪下,多少也比死在日本鬼子手中强些。你们开枪吧,不必罗苏了。'
'这……这这…'小头目搔着头皮,一脸尴尬。'岛主你不要寻我们开心,这种样子,我们怎么敢……怎么敢……'
'为何不敢?怕钱总目他们不饶你们?'邹凤珠心中有数,自己既已被擒,脱身只怕渺茫,何必多搭上手下十余条命呢?她原想速战速决,夺回夫头,斩杀仇人,单枪匹马,旋入旋出,趁敌人摸不着头脑之际,龙卷风似的迅疾完成这一系列行动。邹凤珠曾听刘其康讲过南宋辛弃疾孤军千里追杀叛徒的故事,她今日正是仿此。现在已经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了,她能做的便是尽量为三山岛保留些有用之人。邹凤珠对络腮胡使个眼色,严厉地下了命令:'钱总目,率领手下速速离去,不得有误'
钱老强暗暗叹息一声,说道:'岛主之令不可违,只要这班狗东西听从我的安排,我们即刻就走。'
小头目赶紧问道:'老英雄有何安排?'
钱老强说:'我们先行到七里亭埋伏,你们将岛主押解到苏州,务须经七里亭这一条路,明白了吗?'
'明白,明白。这样,岛主是在押解途中给劫走的,我们便可脱了干系。'小头目翘起大姆指,讨好道:'高!高!钱老长辈,我们弟兄一定听你这个安排。'
'当真?'
'哎,哎,老长辈怎么信不过我?假如骗了你老长悲,来世我变个王八!'
'不用等到来世,假如你敢骗我,不出三天就有报应?quot;钱老强往右手运一运气,'嗨'一声,食指中指直插一根柱子,足足戳进三公分。'你们的狗头,可有这么硬?哪个不怕脑袋上添这么两个洞眼,尽管给我耍滑头。'
'不敢,不敢。'小头目吓得差点把脖子缩进了肩胛骨。
邹凤珠却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阻拦道:'钱总目,不要到七里亭去!'
'西主!'钱老强焦躁起来,'你为何又是不准?我钱老强别的都听西主吩咐,今日这事,宁可回岛受罚,也要抗命了!'
'唉!钱总目,这班人是龚贼心腹,谁能担保他不像龚贼一样一肚坏水?倘若他们对七里亭来个反埋伏,怎生是好?'
'哦,西主说得有理,对这等滥小人,不可不防。'钱老强点头道。'好在三山岛武艺高强之人有的是,纵然我们几个战死七里亭,自有高手会来索这班狗东西的命。王小乙!'
'有!'一个后生站上前来。
'你把这班狗东西的面目认认清楚。'
'是!'王小乙将现将小头目从上到下、从下到上打量了一番,接着把那几个卫兵一一端详了一遍,说:'总目,这几个狗东西烧成了灰,我也能认出他们来的。'
'好!'钱老强满意地说:'小乙,你先离开,这里的事不用你管,你找条舢板回三山岛去,三天后不见我与西主回岛,你带人来取这一班东西的狗头!哪怕他躲进乌龟洞,也要把他们掏出来宰了'
'是!'王小乙答应下来,朝邹凤珠一拱拳:'西主,小乙先离开一步,回岛准备迎接西主!'
邹凤珠这时觉得钱老强的安排也不错,便同意了:'小乙,你就听钱总目的吧。路上小心。'
'是!西主自己保重。小乙告辞了。'王小乙双脚一踮,身如轻燕,从楼口窜到了楼下,一晃就不见了影子。
等王小乙脚步声消失,钱老强也朝邹凤珠拱一拱拳:'西主,我们也要离开这儿了,你还有什么要吩咐的?'
邹凤珠道:'事可为则为,不可为不要强来。钱总目,切记,切记!'
'老强记下了。西主不用为我们担心,自己倒要注意提防。来人'
'有!'又有两个后生踏上前来。
' 替西主松了一条索子。'
'是!'
'且慢!'小头目把枪一横,陪笑道:'不是我有意刁难,只因贵岛主本领实在大得惊人,四肢被缚,还能把活蹦鲜跳的龚营长给打发了,你再松开她的手脚,我们这几个弟兄还敢押解她么?请众位好汉见谅,贵岛主身上的绳索就不解掉了吧。'
钱老强说:'我们不是不讲理的人,西主身上两条绳索,只解下捆绑双腿的那条,缚住双臂的一条暂且不解,到了七里亭再松开也不迟。西主左腿有伤,缚腿的索子一定要去掉,假如连这个也办不到,我这炳钢叉便要不耐烦了'说罢,随手将钢叉往木栏杆上一搁,看他并未用力,胳膊粗的栏杆已添了个一爪深的豁口。
小头目赶紧说:'可以,可以,只去掉一条绳索。来啊,替邹小姐把腿上的绳子松了。'
一个卫兵殷勤地为邹凤珠解掉了缚住双腿的粗麻绳。
小头目问:'老英雄,这样你总可以满意了吧?'
'麻烦你了,种种照应之处,容后答谢。我们先走一步,七里亭会面,休要失约!'
'放心,放心,准定在七里亭碰头,不见不……'下面的话像咽住了,小头目脸上的表情如开放了霓虹灯,变幻不定,他的两只耳朵仿佛受惊兔耳一样竖了起来,拼命捕捉外面的声音。凄厉的北风送来了这样的喧嚣:'延原大太君来了!……'钱老强也听到了,忙叫一个后生下楼打探虚实,后生匆匆而去,急急返回,说道街上已见膏药旗,一队日本兵驱赶着伪军,正在向这儿扑来。逍遥楼上的局面顿时大变,那一版卫兵仿佛被吹了一股气到肚子里,巾颈也硬了,腰杆也粗了,一个个变得神气活现起来。那小头目挺胸凸肚,口吐狂言:'嘿,延原大太君驾到,你们也是命该倒霉,快快举手投降,或可侥幸免掉一死……'邹凤珠哪里容得他这般的狐假虎威,一声令下:'打!'钱老强和后生们刀枪齐落,咔嚓咔嚓,三下五除二,楼板上立时横倒了六、七具腥污的尸体。钱老强替邹凤珠松开了臂上的绳子,邹凤珠一边扭动手腕贯通血脉,一边说道:
'我们已被包围,冲出去是生,冲不出是死,生死全在手中的家伙上。一齐下楼,协力猛冲,见敌便砍,见敌便打,决不能手软!溃敌不追,只管杀出一条血路往码头去,以脱离险境为要。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后生们奇声答应。
'替我找两把短枪来!'
'是!'后生们分头四处翻寻。有个后生把床单一掀,探头到床下去找,见一条他影,动手一拖,拖出一位少女,这少女面色淤紫,早已气绝身亡。邹凤珠一眼认出,正是瑶君妹妹。她扑到妹妹尸体上,号啕大哭。钱老强也是老泪纵横,却不得不上前劝阻:
'西主,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突出重围要紧!请西主忍悲收泪,让我们保护西主冲杀出去。'
另两个后生,从隔壁室内找来了两把匣枪,几十发子弹。钱老强说:
'西主,请拿着这防身武器,我们背你下楼。'
邹凤珠拭去泪珠,从妹妹尸体上爬起身来,接过枪弹说:
'把龚祖武这恶贼与那班狗头甩下楼去,在楼上放一把火,就算替瑶君三妹发葬吧!三妹,三妹,你的灵魂儿随姐姐回转三山岛,姐姐在岛上给你立碑社祭,让你有个归宿。'
后生们七手八脚,将七、八个死尸掷出了楼窗。钱老强从腰间摸出一盒洋火,擦燃一根,凑到帐帷上,喊了声:'请瑶君三小姐灵魂升天!'两个后生,一个搬头,一个抬脚,把邹瑶君遗体移放到床中央,随手拉过一条被子,将她蒙头盖住,。纱帐烧着,火舍舔向帐顶,蔓上被子,整个大床很快围在了火焰之中。早有一个后生背起了邹凤珠,钱老强大吼一声:'舍命护主!紧紧跟上!'率领众手下蔟拥着邹凤珠冲下了绣楼。
一出大门,便与蜂涌而来的伪军相遇。邹凤珠双枪齐发,一枪一个,一眨眼便有几名赶死鬼栽倒在地。钱老强率领那些后生,也统统变成杀星下界,从他们枪管里射出的子弹,全是勾魂牌,直杀得伪军叫爹唤娘,鬼哭狼嚎。依据经验,伪军遭到如此痛打,理应乖乖让出一条道来,供三山岛好汉远走高飞,今日怪了,伪军死了前面的,后边的照旧冲锋不已,原来是伪军退路已绝,延原中佐带来的一小队日军,殿后督战,刺刀顶着伪军屁股,伪军退下一个,便给挑死一个。何况,延原中佐即便不使用督战队,仅凭他个人的威慑力,有他坐镇,伪军便不敢不卖命。莲塘镇的伪军固然怕三山岛勇士,但更怕延原中佐。江南一带的伪军谁未听说过这个日本顾问一夜活埋三百'和平军'的惨闻?
有一次,有个日军喝醉了酒,在大街上追逐一个'花姑娘',追上了便当众凌辱。一位'和平军'连长路过,实在看不下去,陪着小心请这个皇军把'花姑娘'带到附近旅社去。那日军不买这个面子,扬手'啪啪'扇了那连长两嘴巴。伪连长自认晦气,捂着脸想走开,不料那日军一把揪住他,要他也在大庭广众奸那姑娘。伪连长死活不干,那日军兽性大发,夺下伪连长腰间的手枪,'趴趴'两枪,将伪连长和那个'花姑娘'一齐打死在了大街上。这时十多个看热闹的'和平军',一时良心萌发,激于义愤,涌过去一顿拳打脚踢,把那日军活活揍死。这十多个伪军见闯了大祸,拔腿就溜,逃之夭夭。消息传到'清乡办事处',延原顾问大发雷霆,下令搜查,搜了一天未捕获'凶手',只查清番号分属驻苏州东、西郊的两个连队。延原率领大批日军,上半夜赶到东郊,把一连伪军集合起来,缴了他们的械,一个不漏统统活埋,下半夜赶到西郊,如法泡制,又活埋了一连伪军。从此,延原中佐在伪军心目中,便是阎罗王的代名词。莲塘镇伪军被这阎罗驱赶着,想想进攻可能是死,溃退死是必然,那末退不如进,万一取胜或可有所奖励,所以,呈前仆后继状一波波向三山岛勇士反扑。
毕竟寡不敌众,三山岛勇士只得且战且退,退回了宅邸。这座宅邸里外三进,三个厅堂,十八个隔厢,全用狭窄弯曲的甬道、备弄连结。三山岛勇士与蚁也似涌入的日、伪军展开激烈巷战,双方一个个亭堂、一间间隔厢争夺,每条甬道上都有尸体留下,没条备弄的墙壁上都沾满了鲜血。待退到最后一间隔厢时,邹凤珠清点了一下,连她和钱老强,活着的只有四个了,且已弹尽,只剩下她枪管里尚有一颗子弹。日、伪军将这隔厢团团包围,却停止了攻击,看来是想抓活的了。这间隔厢于逍遥楼几步之遥,楼已烧成一片瓦烁,热烟焦浪直扑这里,邹凤珠等四人满面灰烟,几近窒息。邹凤珠靠墙席地而坐,环顾属下,缓缓说道:
'鬼子打算生擒我们,我是不愿被俘的,待他们闯进来,便开枪自杀。你们准备怎样呢?'
'我们跟岛主走!'钱老强毫不迟疑地回答。两名后生虽未明说,却能从他们眼神看出,双双下定了赴死的决心。
邹凤珠摇了摇头。
'怎么?'钱老强诧异地问:'岛主另有想法?'
邹凤珠一字一顿道:'我要你们暂且偷生'
钱老强差点跳了起来,脸红脖子粗嚷道:'岛主!你的意思我们不明白,还请明示!'
邹凤珠说:'我是个清白身子,死后只怕还要遭辱,请你们待我自杀之后,速速将我尸身肢解了,我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们。只是这么一来,你们三人来不及自尽,要被鬼子抓去,让人误认为偷生。实在委屈你们了,请受我一拜!'言罢,伸出一个拳头,在地上叩了三下,算是向钱老强三人磕了头。因为经历了一场恶战,她左腿接上不久的断骨又错开了,疼得钻心,再无力气金鸡独立式地站起,做不到跪下行大礼,只能按照古人传下的替代方式,以拳代首,表个意思。
钱老强和两名后生一齐跪下,噙泪说道:'西主,我们怎当得起如此大礼?折杀我们了!西主这样重托我们,我们一定照办,西主你放心吧!等到完成西主的嘱托,我们总会有办法求得一死的。我们也不愿被俘受辱,请西主莫要责怪我们不听将令。'
邹凤珠动情地说:'也好,这就不愧为三山岛人了。'
四人默然相对,等待最后的时刻来临。这间被重重围困的厢房,充满了悲壮的气氛。
外面传来了喊话:'里头的人听着,延原大太君有话给你们讲。听大太君话,没你们的坏处。你们要听仔细啊!'接着,便响起了延原中佐一口纯正的中国话:'邹小姐,你大大的勇敢,鄙人大大的钦佩,想与你交个朋友,不知你愿不愿意'
邹凤珠不予回答。
'你不讲话,是什么道理?害怕皇军的惩罚?'延原哈哈大笑,语气显得十分轻松。'不用害怕,不用,不用。你们中国有句古话,'不打不相识',说得太好了。你是个巾帼英雄,我一交手就知道。我很器重你!你杀死了龚祖武,没有关系,你放心就是了。'
邹凤珠仍然不响。
'嗬嗬,你还不相信?鄙人可是大大的讲信义的,不会哄你。龚祖武大大的坏,我早已调查清楚,今天我到这里,原也要严办他。你先把他处死了,一样的,一样的。邹小姐,你还担心什么呢?'
延原并不是在诓骗邹凤珠,他确实很厌恶龚祖武这种贪财贪色的家伙。延原在这方面倒是个规矩人,只要看他丧妻21年,不曾续弦,也从未亲近过任何女色,更没有涉足随军妓院,便可证明。不过,延原也认为,中国人中就有一分部分很嗜好'酒色财气',不让龚祖武这种人攫取钱财、霸占女人,他怎肯替'大东亚共荣圈'的建立而卖效犬马之劳。只有到了龚祖武丧失利用价值的时候,延原才会像杀一条癞皮狗一样清除了他。今天就是时候到了。今天延原得到邹凤珠莲塘镇报仇的情报,立即从苏州赶到这儿,目的是收服这位女岛主。他想,宰了龚祖武,必定能换得邹凤珠的感恩载德,要她归顺皇军或许就好说得多。可惜来迟了一步,他到达时局面也成这样,以杀龚而感化邹的顺水人情他做不成了,只有施之以威再行诱降一策了。
'邹小姐,这样不礼貌就不好了。你们中国,礼仪之邦,大大的文明,你不说话,不礼貌,不好,很不好。邹小姐,刀枪你都不怕,还怕谈谈?'
延原用上了激将法,果然,邹凤珠沉不住气了,扬声道:'你打算怎样?直讲就是,不必兜圈子。假如你要劝降,我先告诉你:休费口舌!'
'唔唔,投降,邹小姐是不干的;合作,邹小姐能考虑么?'延原的口吻越发和气了。'谈谈条件,怎么样?谈不成,也没有关系。邹小姐,你听听可么以'
'不嫌嘴巴酸,你尽管说。'
'邹小姐,我知道你并不赞成共产党。你和我合作,把三山岛东半边共产党消灭掉,你有没有兴趣?'
'好啊,请你详细谈谈。'邹凤珠边敷衍,边往窗根爬去。她企图麻痹对方,找个机会将这敌酋一枪击毙。
延原是条老狐狸,岂会让她轻易算计了去?故而,邹凤珠只能听到他的声音,却始终不见他从对面厢房里露出头来。
'邹小姐,详细谈谈当然可以,你过来,我保证你的完全。'
'不行!'邹凤珠拒绝道,'你不把条件全讲出来,我不会上你当。'
'啧啧啧,邹小姐不相信朋友,不好,不好。我最讲信义的,把三山岛共产党统统消灭了,地盘,皇军不要,统统给你'
'好呀,那末,请你再说具体一点,你准备怎么消灭三山岛上的共产党?'
'皇军武力强大,邹小姐做内应,里应外合,不愁不能一举歼灭岛上的共产党!'
'把他们统统杀死么?'
'一个不留!'延原咬牙切齿吐出这四个字后,忽然省悟到了什么,立即干效笑几声,缓和了口气补充道:'当然,那个女区长,令姐邹凤英女士,可以宽大。共产党大大的狡猾,令姐轻信了,只要迷途知返,就没有关系,皇军不会追究的。邹小姐你是最重感情的,我知道,令姐不会有生命危险,你不必顾虑'
邹凤珠候了一会,见捞不到击毙敌酋的机会,便不想再噜嗉下去了,干干脆脆地说:
'我和共产党是两路人,不过,我要打鬼子,共产党也要打鬼子,这一条共产党没错,难道我会帮你们鬼子去打共产党?我和共产党处好处坏,全是家里事,外人来欺负我们,我们就一齐打他!延原大鬼子,你听明白了吧?今日我不能手刃了你,我那凤英大姐总会叫你死的,你等着吧!'
延原挨了这一顿抢白,气得面孔铁青,中国化也说不流利了,吼道:'撕拉撕拉的!你的顽冥,不能饶恕!你的,自寻死路!'两个拳头紧紧攥起,使劲往下一按,一小队日军'?quot;的一声怪叫,上了刺刀,杀气腾腾跨了出去,四面伪军一齐鼓噪示威,喧嚣几乎掀了屋顶。两间厢房,几步之遥,一迈腿便能到达,这边厢房里的邹凤珠,见日军出动,对三名属下点点头,从容地说:'我先走了,你们替我办了后事,从速跟上来吧!'钱老强和两名后生朝她跪下,说:'我们侍候西主升天!西主请自便。'邹凤珠将枪管移至心口,合上双目,安祥地正欲轻扣扳机,有个后生突然叫了起来:'西主且慢!'邹凤珠一楞,睁开眼来愕然问:'怎么了?'那后生用手朝北窗一指:'西主请看!'邹凤珠掉转脸去一望,顿时惊喜交加,脱口唤道:
'阿姐!凤英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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