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枪声击碎鸿门宴
热吻烘托真君子
邹凤珠与刘其康交换了一下眼色,见他并无反对的意思,遂吩咐道:'稍待片刻,请阿姐和袁先生到客厅会面。'
'是!'门公应声退出。邹凤珠对自己的左腿瞥了一眼,自嘲地说:'咳!他们早来一步,也省得我吃这个苦头了。来,抬我到客厅去。'四名健仆抬着她,进了客厅。刘其康紧跟其后,把她抱到一张太师椅上坐定,并吩咐仆人取个矮凳供她搁脚。刚安排定当,两位客人由门公引领了进来。
'阿姐,袁先生,'邹凤珠笑吟吟先开了口。虽说姐妹有些失和,但姐妹情分毕竟尚存,何况袁先生也是教导过她的,一日为师终生为父的古训,她未忘记,所以,邹凤珠主动打了招呼。'恕我立不起来,未曾远迎,请勿怪罪。其康,代我请阿姐和袁先生上坐。'
刘其康伸出一手,嘴里连声'请坐,请坐',将两位客人让到对面椅子上就座,随即自己也在未婚妻旁边坐下,唤丫环献上茶来。
'妹妹,你怎么了?'邹凤英关心地问道,'看你这条腿,象是受了伤,怎么搞的?'
邹凤珠'咯咯'笑起来,简要地把自己打断自己腿的前因后果述说了一遍。邹凤英又好气又好笑,责备道:'妹妹,你不是存心让人家骂姐姐么?知道的人说你太任性,不知道的人岂不要姐姐太不念手足之情?快让姐姐看看,伤成了怎样'邹凤珠阻止道:'我这点伤痛,算不了什么,等会找个接骨郎中来便没事了。阿姐,你提到手足之情,我正要你心中有这四个字,请你看在手足之情上面,千万将三妹搭救出来。'邹凤英惊讶地问:'瑶君三妹有了音讯?'邹凤英对刘其康做个手势,刘其康从口袋中掏出那封血书,站起身走到对面,将血书往茶几上一放,退回来复又坐下,默默地打量着对方。
邹凤英和袁丹枫一起把这血书看了一遍,气得面色铁青。邹凤珠一拍茶几,忿忿地大声说:'造谣!共产党光明磊落,怎会容忍这类不齿之事!妹妹,刘团长,休要中了离间计!'
'阿姐!'邹凤珠恳求道:'妹子的脾气,你太清楚了,我什么时候说过半句软话?今天,为了瑶君三妹,为了向枉死的义父有个交代,我可以低声下气求你,你无论如何也要答应下来,只要你把瑶君三妹接回三山岛,你提任何条件,妹子我都愿照办。'
'妹妹,你把我看做什么人了?'邹凤英心酸地说,'我能找到杀害义父的真凶,我能救回三妹,我岂会袖手旁观?可是这种无中生有的事,叫我如何答应得下来?妹妹,你不要叫阿姐为难,好不好?'
'阿姐,你不肯答应,妹子我……我……我给你下跪了!'邹凤珠'霍'地立起身来,一阵剧痛,由左腿胫骨直钻心腑,哪还能站住,一个趄趔,往前一扑,趁势'噗通'双膝落地,跪在了邹凤英面前。刘其康跳起来,扑过去欲掺扶她,邹凤珠一把推开了他。邹凤英急忙离座,伸出双手拉她起来,邹凤珠却紧紧攥住姐姐双手,哀声泣道:'阿姐,你不答应,妹子就长跪不起!'邹凤英怎控制得住自己的感情,哽咽道:'凤珠,我的好妹妹!……'下面的话不知怎么说了,泪,也似断线珍珠,扑蔌蔌滚了下来。
'凤珠,你与我起来。'袁丹枫发了言,'你们姐妹两人,都曾做过我的学生,'师之言,不可违',这句话是邹茂宝老岛主嘱咐你们的,现在,老师我请你起来,你还不听么?'
邹凤珠尽管与这位先生信仰不同,但对先生的为人还是敬重的,何况他又搬出义父之训来。看来,继续赖着不起身是不适宜的,但瑶君三妹的救星尚未落实,怎么办呢?她把希望放在了这位先生身上,转向他说:'袁先生,俗话说:男儿膝下有黄金。我虽不是男子,膝头也不是轻易就肯弯下的,请你念我搭救三妹的这份苦心,给我一句可以宽心的话。袁先生,我求你了!'袁丹枫正欲说些什么,忽听得乒乒乓乓一阵乱响,大厅两边窗上玻璃全给捣碎,二十多支枪管伸了进来,一齐对准了岛东的两位客人。真个是风云突变,厅上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袁丹枫逼视着刘其康,厉声诘问:'怎么?搞起鸿门宴来了。'邹凤英赶紧跨上一步,用身体护住袁丹枫,目光扫向邹凤珠,责难道:'妹妹,这是我们邹家招待客人的礼节么?袁先生得知刘团长到了此地,特来拜访,商讨抗日大计,你就用这些枪支来招待我们的老师?'
邹凤珠显得很窘,因为,突然弄出这种场面来,她事先并不知情。她对刘其康望望,不知他事先有没有数?刘其康同样莫名其妙,耸耸肩,意思是'无可奉告'。
'哈哈!'一阵怪笑从厅门首传来,只见龚祖武洋洋得意叉开双腿站在那里,歪戴军帽,大敞衣襟,手上一把王八盒子,张开机头,放肆地点着客人。'姓袁的,还有你这个大小姐,你们是自投罗网,活该活该!今日不答应几个条件,休想离开这儿,企图反抗,那就算你们活得不耐烦了'
'龚副官!'邹凤珠喝道,'你是奉谁的命令行事?谁叫你这么干的?'
'团长夫人,这么干,不关谁的事,是我龚某自己的主张。我龚某穿的是国军的号褂,拿的是委员长的俸银,只要对党国有利的事,我龚某自然做得。今日这两个共党分子,赤化三山岛东部,直接威胁我们的地盘;袒护同党,不肯搭救三小姐;借抗日之名,呼风唤雨,搜罗不满分子,阴谋推翻政府。凡此种种,龚某不能坐视,本就要找他们算帐,他们却自己送上门来了!'
袁丹枫冷冷地看着龚祖武,待他喷完这么一大堆话,才向刘其康动问:'刘团长,这么一个卖狗皮膏药的角色,出言吐语如此荒唐,你竟容许么?'刘其康的脸微微一红,仍旧保持着缄默。龚祖武来这一手,并非是他策划、怂恿,但是,如果这一手能把三山岛东部讹诈到手,倒也不错,自古'兵不厌诈'嘛。刘其康的暧昧态度,令龚祖武越发狂妄,口气更其大起来:'姓袁的,你给我竖起耳朵来,我提三个条件:一,立即把邹瑶君找回来;二,滚出三山岛,把你们那个野鸡政府的摊子收起来,岛东人口、土地,划归西府管辖;三,把太湖和苏州城乡的共党名单交出来。这三个条件,你们统统接受,我龚某不伤你们一根汗毛,否则,哼哼,莫怪龚某野蛮'
'放肆!'邹凤珠气得骂道,'其康,你替我把这个东西撵出去!我们之间的事,不要他杂在里头!'刘其康也认为龚祖武太过分了,三山岛东部他也想要,但共党名单要它作甚?那是'中统'、'军统'才感兴趣的,有碍他正直军人的形象。刘其康朝龚祖武挥了下手,训斥道:'退下!酒易误事,我给你说过多少回了,今日你又喝多了吧?跑这儿来发酒疯,造成袁先生和大小姐的误会。还站着干什么,还不给我快快退出去?'谁知龚祖武索性借他这句话发起'酒疯'来,装疯卖傻道:'哈哈哈,龚某海量,三、二斤酒就能醉倒我么?我没有醉,我心里清清楚楚,哪个危害党国,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敌,我要寝皮食肉,非送他的终不可!姓袁的,听说共产党都是不怕死的,龚某今天成全你,杀你这个鸡给猴子看看!猴子今天请大小姐做,让你看看不答应三个条件是什么下场!姓袁的,你记住了,明年今日,便是你的忌辰?quot;说罢,王八盒子瞄准了袁丹枫,右食指便要勾动扳机。只听得'当'的一声,大厅里刹时弥漫起硝烟的气味。
一声枪响,满座皆惊。都以为袁丹枫已然身亡,却不料硝烟散去,这位先生依旧好端端站在那儿。原来是邹凤珠及时拔出腰间'白朗宁',甩手一枪,击中龚祖武右腕,致使王八盒子射弹之前的瞬间便已脱手落地。邹凤珠柳眉倒竖,杏眼圆睁,将身一挺,取金鸡独立之姿,立在座椅前面,一手扶椅背,一手攥着小手枪,虎视眈眈盯住龚祖武,那眼光分明在警告:你敢弯腰拾枪,下一颗子弹就将炸飞你的头颅!
龚祖武哪里还敢再轻举妄动,换上了摇尾乞怜的神色,等待发落。窗上二十多支枪,也已无了踪影。邹凤珠余怒未熄喝道:'来人!给我捆了这东西,重打四十大板,板板见血!打完逐出三山岛,以后胆敢再踏上三山岛一步,剜他眼珠,挑断脚筋!'龚祖武拼命哀求:'西主,看在我是刘家老臣面上,饶我这一遭,团座,替我说说情啊…'刘其康担心说情无疑是对未婚妻火上浇油,连忙喝住龚祖武:'擅自行动,无视长官,理当军法从事。西主的惩罚还轻了呢,你还不甘受刑罚,回莲塘镇驻地好生反省!'
龚祖武给七、八个年轻岛民揪了出去,邹凤珠将'白郎宁'插入枪套,气哼哼说道:'龚祖武惊扰贵客,我容他不得,对他课以重刑,算是向袁先生和阿姐谢罪。师生之谊,姐妹之情,我都顾到了,现在就看你们是否同样态度了。我想知道,瑶君三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交回给我?''妹妹,你听我解释……''解释无用,我只要你给个日期!''妹妹,这血书的真伪,你不辨辨清楚,叫我去上哪儿找回瑶君三妹?难道我做大姐的,不想立即找回三妹么?何况还有义父之仇不知向谁去报!现在又栽赃到我们头上,就更要查明不可了。妹妹你…'休要说了!'邹凤珠再次粗暴地打断邹凤英的话头,'我与你姐妹情分,从此绝了!来啊!''喳!'檐口下十多个保安大对士兵连忙答应。'送客!''是!'这些士兵涌进大厅,把枪对准两位客人,吆喝声声:'请!外面请!'
这简直就是'驱逐出境'了。
待客人离开,邹凤珠屏退左右,感慨道:'想不到阿姐变得如此狠心,三妹的安危,义父之仇,都不顾了。早知她会是这样的人,当初比武我无论如何也要胜她一筹,不能让她分岛而治。嘿!现在吃这么一帖后悔药,真不是滋味'刘其康说:'你当她仍是过去的姐姐,她却是共党的人了,共党洗脑是有名的,什么情,什么义,统统要洗掉,所以,倒也怪你姐姐不得。好在她还年轻,我们想法子让她脱离共党,或许'情义'二字还能回到她身上。'邹凤珠说:'我的话她根本听不进去,有什么办法可想?'刘其康道:'我到莲塘镇调一连人马来,占领岛东,将你姐姐软禁起来,你用姐妹情义慢慢感化她,不怕她不回头。另外,扣留一个袁丹枫,叫人的上级用瑶君三妹来交换,这笔交易有把握成功。凤珠,你看怎样?'邹冯珠说:'这也使得,不过,你的大兵开来,岛东百姓要遭殃,我放心不下'刘其康安慰道:'这个你不必忧虑,大兵压境,只是示之以威,并不当真要剿岛东。我看大小姐和袁先生并非头脑不清醒的人,在力量对比显著悬殊的情况下,不至于拿岛东民勇的血肉之躯来挡枪弹。岛东不会大流血的,否则,我收复了这块地方,又怎能收得人心?'邹凤珠见他说得头头是道,笑着说:'搞了半天,最后听你的。莫看我处处逞强,大主意却不如你能拿。'刘其康也笑道:'听你的,听我的,还不是一回事嘛?谁叫你起做了比翼鸟呢!好了,让我把你抱进寝室去,赶快找个高明的郎中替你接上小腿骨。你若变成了瘸子,岂不太遗憾!'邹凤珠斜乜着他,娇嗔地问:'成了瘸子,你就不爱我了么?'刘其康一把抱起她来,一边往内走,一边反问道:'你忘了我们的山盟海誓?'
一句话勾起了邹凤珠的甜蜜回忆,那是去年金菊初绽的时候,一个晴朗月夜,在莲塘镇那座后花园里,一对红烛,三炷线香,她拉着他跪在案前红毡毯上,立誓道:'天在上,地在下,民女邹凤珠在中间,誓曰:今与刘其康缔结百年之盟,若有变心,天地不容!此心此迹,可昭日月!'誓罢,用肘捅了捅刘其康,他便学着她的样,双手合十,举在眉间,虔诚地说道:'天在上,地在下,军人刘其康在中间,誓曰:今与邹凤珠缔结百年之盟,若有半点变心,天地不容!此心此迹,山海为证'邹凤珠听他念完,高兴得'咯咯'笑个不住。这山盟海誓的仪式,是她从草台班演的才子佳人戏中看来的,原以为身为团长的他不肯来这一套,谁知向他试探地一说,他竟同意,并在立誓时显得比她更诚心诚意。一身戎装包裹着的,竟仍是一颗多情种子。邹凤珠每当回想起这个场景,全身都象沉浸在蜜汁之中。今天亦如此。回忆给了她强烈的幸福感,把方才的种种烦恼都忘却了,她双手圈住刘其康脖颈,用莺啭娇声轻轻说道:'康,吻我一下。'
刘其康此时,也是血液加快流动,头往下一俯,邹凤珠脸朝上一昂,两人的口就合成了一个'吕'字。象是胶水粘牢了似的,久久分不开来。什么腿上伤痛,身外纷忧,统统给爱之火焚烧一空,双方都给一种欲望攫住了,这欲望要叫他们等不及吉时良辰,便撤去男女之间最后一道屏障……眼前是湘妃榻、销金帐、暗纱窗,处处诱惑;身旁是芙蓉色、冰洁肌、柔柳骨,处处魅力,饶你当今鲁男子,恐难自恃,何况婚嫁早定局,只待办喜宴了。刘其康浑身热烘烘的,双手却越发小心翼翼,捧无上珍宝似的,轻手轻脚将邹凤珠放到了床上,替她脱了鞋袜,解了腰带。邹凤珠脸庞沸红,更添了许多妩媚,双目微合,胸脯大起大伏,一颗芳心怦怦乱蹦,也说不清是慌是喜是羞是惊。就在这紧要关头,刘其康却改了主意,拉过被子盖在她身上,邹凤珠只听得靴声橐橐,接着'咿呀'一声,又一声,寝室的门开了,又关了,脚步声渐渐远去。
邹凤珠并未睁开眼来,她在品味适才的一切。她的心头,涌上了对刘其康更多的敬重和爱慕。在这种气氛下,他终于克制住自己,确属难能可贵。邹凤珠明白,他是要把那销魂的一刻,留到明媒正娶的红烛之夜。由于不曾发生进一步的行为,那一吻更显得可珍惜了。……
邹凤珠怎会料到,今日这一吻,竟会成了他们这对未婚夫妇的最后一吻,三天过后,刘其康便与她死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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