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金煦同志初识于20世纪60年代，只是那时有苏州市和苏州地区管辖之分，工作交往不多，接触机会很少。自70年代后期开始，特别是地、市合并以后，我们的交流与合作愈来愈密切，直到他因病不幸离开人世，从未间断。在这漫长而短促的岁月里，金煦同志对吴文化，尤其是对吴歌的一往情深，并为之心甘情愿地源源付出，直到自己的生命终极，始终是我学习的楷模。他为人正直宽厚，工作认真负责，作风正派严谨等等高贵品质，也一直是我深深敬重的。金煦同志突然走了，但他的许多感人事迹依然十分清晰亲切，历历在目。

长期关注与支持抢救芦墟山歌

　　早在20世纪60年代，金煦同志在搜集整理民间文学中就开始关注吴江的芦墟山歌了。他对吴江之所以怀有特殊感情，结下了不解之缘，全发源于对芦墟山歌及其演唱的歌手们的无比热爱。1982年4月，芦墟山歌的长篇《五姑娘》公开发表后，国内外有30多家报刊刊发新闻通讯，芦墟山歌的影响越来越大。那么芦墟山歌究竟有多少蕴藏量，怎样全面采录保存这一珍宝呢？就在这时，出现了两个极为有利的转机，一个是1983年1月苏州地市合并，文化局和文联两线可以上下直线来往，不必再绕弯子费周折；另一个是与此同时，文化部、国家民委、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联合发出关于采编民间故事、民间歌谣和民间谚语集成（简称“三套集成”）的通知，要求全国各省、市、县三级全部编纂三套集成资料。那时金煦同志担任苏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理事长，1985年成立苏州市三套集成编辑室，他又是编辑室负责人，在传达中央联合通知精神后，就找我商量，计划在吴江先搞个点，以点带面，推动采编工作。吴江市委宣传部、文化局、文联领导十分支持，确定把试点放在震泽乡、镇。1987年6月23日——7月3日，在金煦同志带动下，由周锦标、朱永兴等5人组成采编小组，到震泽蹲点普查，先后召开12个座谈会，走访79位知情老人，采录民间故事75个、歌谣12首、谚语160条。短短几天就取得如此喜人的成果，不仅增强了采编三套集成的信心，也积累了开展普查的可资借鉴的经验。不久，我们又举办培训班，金煦同志亲自辅导，让乡镇采编人员了解采编基本知识，掌握采录必要技巧。尔后，吴江24个乡镇全面开展普查，金煦同志随时和我们保持联系，研究解决难题，同时一起总结普查、采录、编纂各个环节的经验，向其它县市介绍推广。在将近半年的时间里，吴江24年乡镇全部编成三套集成资料本，累计100余万字，资料之丰富是史所未有的。此后在此基础上筛选梳理，在苏州县市中率先编印共32万字的三套集成资料本，受到省里表彰，授予编纂先进县称号。

　　在采编三套集成资料中，歌谣部分所采编的绝大多数是短山歌，记录到的长歌仅是零零星星的一些片断，而这些片断又像矿源一角，闪耀着珍贵的信号。为此，金煦同志又和我们商量，能不能顺藤摸瓜，深挖下去，挖出宝藏来。得到文化局、文联、文化馆领导同意后，我们采取请上来和走下去的方式，把蒋连生、赵永明、徐家贤等老歌手请到吴江招待所住下，集中时间录音。另外根据采编集成获得的线索，下乡跟踪走访，尽可能比较全面地记录下来。在此期间，金煦同志不仅自己到吴江一起采录，还委派沈毅同志坐镇吴江录音。这项工作曾翻复做过多次，从而积累了一大批录音资料，使《赵圣关》、《鲍六姐》、《卖盐商》等多部长篇得以再现原貌。没过多少年，陆阿妹、蒋连生、张阿木、赵永明等知名歌手相继谢世，这是芦墟山歌歌坛的重大损失，但他们传唱的长篇经抢救终于留存世间，这是值得庆幸的。

不遗余力编纂《中国芦墟山歌集》

　　金煦同志生前常说：“常熟白茆山歌和吴江芦墟山歌是吴歌中的姐妹花，都是吴歌的精萃。”他在 主持编纂《中国白茆山歌集》时，曾多次对我讲，希望早日看到吴江的姐妹篇，其情切切，溢于言表。但由于种种原因，这一愿望一直拖着未能实现。2003年上半年，时机终于成熟，当我把这个想法向吴江市文联主席刘强民汇报后，当即得到了他的肯定，并亲自担起总策划的责任。这项工作很快又得到了市委宣传部吴炜部长的支持，同时确定由副部长陆虎荣分管。经过短期筹备，特别是经费得到初步落实后，在9月25日由市委宣传部召开有关领导和编纂人员参加的芦墟山歌集编纂会议，请金煦同志到会一起商讨，聘请他担任特约主编，他欣然接受。两天后，他写信给我说，山歌集“大纲我已寄给文联刘主席，另也给了郁伟和舫澜。请审阅修改。”又说：“上海文艺出版社徐华龙处，已通过电话，争取定入明年出版计划。”还说：“吴江所有的长歌资料我已翻成软件，交张舫澜带回，以备编选。”最后说：“和你合作会完全顺畅的，‘廉颇’虽老，愿尽微力。”他受聘特约主编后，只短短两天，就抓紧分分秒秒做了这许多工作，不难看出他对编纂芦墟山歌集的急切心情和高度负责精神；他以廉颇激励自己，愿为编好芦墟山歌集竭尽全力，义无反顾。

　　芦墟山歌编纂工作启动后，由金煦同志担纲，紧张有序地分工合作。为了赶上苏州召开的第28届世遗全，向世遗会献礼，时间十分紧迫。金煦同志争分夺秒，从目录的编排、内容的选择、版面的设计等等，全都主动统筹，认真听取领导意见，虚心和编纂人员商讨。凡是他分管的编务，无一不是既快捷又高质量地完成的。

　　2004年的夏季是一个特别炎热的夏季，这个季节恰恰是编纂工作的最后冲刺阶段。为了核对资料，为了校对文字，为了完美版面等等，金煦同志一次又一次地从苏州乘长途汽车到吴江，和大家一起磋商，并肩奋战。中午，吃一盒盒饭，饭后也不休息，接着干，连轴转，常常要干到夕阳西下才赶车回家。芦墟山歌集排版后先后校对5次，最后一次去无锡印刷厂直接校对，金煦同志坚持亲自到场和大家一起熬夜，直到清样基本满意为止。

　　《中国芦墟山歌集》于2004年6月12日在芦墟镇举办首发式，终于赶在第28届节遗会前夕面世了。两个月后，亦即8月12日，金煦同志发函告诉我，《中国吴歌论坛》已着手组稿，附上初选目录征求意见。9月1日，他又发信给我，告知荷兰学者施聂姐的住址，以便邮寄芦墟山歌集，信末称“入夏以来，我身体衰竭，体重大减，近日稍好些……”可见早在盛夏编纂芦墟山歌集接近尾声时，终因劳累过度而难以支撑了，即使到了这种地步，他仍不忘完成编纂吴歌论坛的愿望，奋力拼搏，这需要多么坚强的毅力，又需要付出多么巨大的代价啊！

用火一样的热情关心山歌手

　　吴江的山歌手见到金煦同志，全都叫“老金”，亲如一家，毫无隔阂。之所以如此，除了金煦同志和山歌手的接触比较多，相当熟悉以外，主要在于金煦同志真诚待人，平易近人。他在山歌手面前，虔诚得像个小学生。他用火一样的热情关心山歌手，爱护山歌手，用“不是亲人胜似亲人”这句话来比喻，可以说一点也不过分。

　　为了把芦墟山歌手及其所唱的芦墟山歌推向社会，扩大影响，金煦同志长期关注吴江，和我们保持密切联系，共同商讨，并不失时机地开展一系列活动，其中影响最大的有两次：一次是1986年5月12——15日在芦墟镇举办吴江、青浦、嘉善二省一市毗邻县市吴歌学术交流会，邀请江、浙、沪资深专家教授10余人参加，对芦墟山歌的渊源、特征等作了比较深入的探讨，首次打破行政辖区的局限，提出芦墟山歌以分湖为中心形成山歌圈的论题，必须协作开掘，互补有无，整理保存。正因为达成这样的共识，这才会出现1998年5月在嘉善举办的吴、青、嘉首届（田）山歌研讨会暨会串演出，同时决定二年举办一次，由三县市轮流主办。毗邻三县市的山歌手，从此也终止了各唱各的局面，有了见面交流切磋的机会。另一次是1986年6月8日在芦墟镇举办的访歌会。所谓访歌会，就是访问歌手，听歌手唱歌。这次访歌会到会的领导有中宣部文艺局的赵铁信、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副主席姜彬及研究部主任魏庆征、江苏省民文协会主席马春阳等人，还有北京、河北、东北等地远道赶来的专家、学者共10多人。芦墟陆阿妹、蒋连生、赵永明、张阿木等知名歌手，全都到会献歌，反响之强烈是前所未有的，其社会影响，尤其在学术界是影响之广泛而深刻，当然就不言而喻了。此外，每一届江、浙、沪二省一市吴歌学术研讨会，金煦同志也都不忘邀请这些老歌手到现场唱歌，让更多专家、教授熟悉他们，为传播芦墟山歌搭桥铺路。

　　金煦同志长期来坚持安排的这些活动，使芦墟的众多山歌手的名字插上翅膀，带着他们所唱的芦墟山歌飞出了芦墟，飞向省内外，飞向世界。至今，已有荷兰、日本、美国等多个国家的学者、教授专程赶到芦墟访问歌手，考察芦墟山歌，为芦墟这一方不大的水土孕育如此之多的歌手，唱出如此之多的山歌感到惊叹不已。

　　金煦同志十分看重芦墟山歌，同时更加看重芦墟山歌手。他常说，这些歌手都是宝贝，不可多得。因此他访问歌手，就像走亲戚一样，往往会带些糖果之类，表达自己的心意。对于赵永明那样生活困难的歌手，更是关怀备至，尽自己之所能去帮助。赵永明有“山歌知了”的美称，能唱的山歌很多，嗓音纯厚响亮，唱芦墟山歌首屈一指。但他从小做长工，无钱结婚，直到晚年才进寡妇家门“填黄膀”，经济十分拮据。金煦同志和他接触较多，有时给他一些钱，有时送一些半新旧的衣服。金煦同志还和我们商议，通过芦墟文化站长郁伟联系落实，让赵永明安排进村办厂，当了几年门卫，还曾得到芦墟镇民政部门的多年救济补助。这些帮助虽然未能彻底改变赵永明的困境，但对赵永明来说，或多或少有所缓解。

　　在编纂《中国·芦墟山歌集》时，金煦同志曾对我说，我们欣逢盛世，有高福民局长、刘强民主席等领导的热情支持和直接参与，才能做过去一直想做而无法做成的事情，实在是很幸运的。他十分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遇。他之所以没日没夜地为抢救吴歌拚命工作，以致心衰力竭也不肯有一丝懈怠，其精神支柱的基石大概就在于此吧。

　　1月20日，我接到金煦同志从病房里寄出的贺卡，附言说：“检查为心脏病，左心房衰竭，已二次住第四人民医院，现已好转……你也要多多保重。”字迹如水上浮萍一样飘移无力，我知道，他病得实在不轻了，但万万没有想到，仅短短的几天后就匆匆离去，默默走了！噩耗传来，我怎么也不敢相信，那张还有他余温的贺卡，竟是留给我的最后的文字，同时也是留给我的一份永恒的纪念！金煦同志是一名坚守抢救吴歌第一线的先锋战士，他为吴歌的传承无怨无悔地辛勤劳作数十载，直至生命的最后一刻，这种高尚追求与可贵精神必将长留吴中大地，为吴歌艺苑添色增辉。

　　金煦同志，我们永远怀念您！

（作者系前吴江市文化馆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