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古今的一些谜书里,凡介绍谜格,即提及“广陵十八格”。清代徐宾华《隐语鲭腴·跋文》(一八七八年版)提到:“灯谜相传有‘广陵十八格’……”清代杨小湄《围炉新话·作嫁衣裳斋隐语·例言》如是说:“隐语旧有广陵十八格,而所传溢于原数,盖后人踵事增华也。”时为光绪十九年(一八九三年)。到了民国十一年(一九二二年),辽宁同昌韩振轩在《增广隐格释例·小引》中写道:“《韵鹤轩笔谈》载有广陵十八格。”现在又有了“及至明末,扬州马苍山在大量整理、研究灯谜的基础上,首创谜格《广陵十八格》”之说(见杨永生《谜语漫话》第十五页,一九八○年八月广西人民出版社出版)。对此,我是存有疑窦的。
一、历史上是否有《广陵十八格》
历史上是否有《广陵十八格》?这是应该讨论考证的。目前见之于文字记载,谜格首次介绍是明代李开先《诗禅》。该书《序》(一五五五年)、《再序》(一五六二年)、《又序》(一五六三年)三篇里,介绍了自宋至明代中叶出现的谜格四十种:
照影、卷帘、跳涧、三翻、独脚、上四下三、上三下四、寿星头、金刚脱靴、罗纹、倚切、滑头、辘轳、宣和、夹山夹海、锦屏风、无缝锁、阳乌戒晓、星象拱辰、蜇龙出水、双凤朝阳、行云流水、落花点地、鱼跃鸢飞、风行草偃、月照海棠、拨云见日、寒谷生春、梅影横溪、篆烟凝霭、江涵雁影、鹤立鸡群、蛛网添丝、金钩双控、坐占鸥沙、眠分犊草、雪隐鹭鸶、柳藏鹦鹉、月轮穿海、竹影扫阶。
之后,明代华亭张云龙《广社》(一六四三年艺觉堂藏版)一书中,有《广陵各格》,计十六种,内容为:
无缝锁、滑头禅格、连理枝格、两来船格、玄明伞格、玉连环格、夹山夹海格、锦屏风格、辘轳格、诗格、包意格、曹娥格、拆字格、问答格、画格。
这部书至明代内府本,向为明末清初广陵谜家所推崇。如果说,历史上有《广陵十六格》,则有可能即据此。但现在“人云亦云”的是《广陵十八格》,古近代谜籍中未见举例。清代栖云野客(许桂林的号)《七嬉·冰天谜虎》(一八三七年三味堂刊本)中如是说:“近世论谜者谓有十八格”,举“曹娥格、增损格、苏黄格、谐声格、别字格、皓首格、粉底格、正冠、正履、分心、素心、拆字、登楼、重门、垂柳、锦屏风、滑头禅、会意格”十八种,却没有注明是“广陵十八格”。但是,今书不知据何种资料,公开介绍“广陵十八格”:“ 会意、谐声、典雅、传神、碑阴、徐妃、卷帘、寿星、粉底、虾须、燕尾、比干、双钩、钓鱼、含沙、锦屏、碎锦、回文”,令人费解!
如果假设《广陵十八格》确实是有的,它也未必属“首创”,这十八格中有“卷帘、寿星、锦屏”三格采自明代中叶的。那么,所谓的《广陵十八格》是否是明末的产物?愚从“回文、双钩、燕尾”三格中找到了解答:非也!下面举例说明:
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清末民初享有“谜圣”之称的张起南在《橐园春灯话》卷上有段文字可以论证:“卷帘格只是一句,伯兄蟹芦先生新创一格,须将一句顺逆之成两句,名曰回文。……以上诸格外,又有所谓双钩者,此亦近人所创,因其尚不支离,间亦采用……然谜底必用四字句方合,若六字八字,即不可谓为双钩矣。”
张起南的话是可以信赖的。因为他在当时的中华谜坛上颇有声望,倘若将众所周知的古人“发明”擅自“移植”到其兄身上,岂不贻笑大方?他决不会去做那种蠢事的。
韩振轩在《增广隐格释例·小引》中说:“《隐林》又立燕尾、鸦髻等格。”这《隐林》共四卷,刻于光绪十六年(一八九○年),浙江衢州郑永禧撰着,该书确有新创谜格“燕尾”。
张韩之说可以证实《广陵十八格》不属明末产物,也不是清末前的产物。虽然今书中列举了十八格作为“可信依据”,但在资料可查的今天,尤其是《中华谜书集成》丛书面世后,就显得有些不可信了。
二、《韵鹤轩笔谈》是否载有广陵十八格
《韵鹤轩笔谈》是《皆大欢喜》(清道光元年刻本,苏州无名氏著)中的一部分。《皆》书分四卷:《韵鹤轩杂著》上下卷,《韵鹤轩笔谈》上下卷。《笔谈》下卷一开头就谈谜:
灯谜有十八格,曹娥格为最古,次莫如增损格,增损即离合也。孔北海始作离合体诗,其四言一篇曰:“渔父屈节,水潜匿方;与时进止,出寺弛张。吕公饥钓,阖口渭旁;九域有圣,无土不王。好是正直,安固子藏;海外有截,隼逝鹰扬。六翮不奋,羽仪未彰;龙蛇之蛰,比他可忘。玫璇隐耀,美玉韬光。无名无誉,放言深藏;按辔安行,谁谓路长。”此诗离合,“鲁国孔融文举”六字。如第一句“渔”字,第二句“水”字,“渔”犯“水”字而去“水”,则存者为“鱼”字。第三句“时”字,第四句“寺”字,“时”犯“寺”字而去“寺”,则存者为“日”字,离“鱼”与“日”而合之,则为“鲁”字,余皆仿此。此外复有苏黄、谐声、皓首、粉底、正冠、正履、分心、素心、重门、垂柳诸格,要不及会心格为最古。《国语》秦客为廋辞于晋之朝,范文子知其三,此谜之缘始也。在左氏,则有“河鱼”、“庚癸”之言;在《乐府》,则有“藁砧”、“石阙”之句,皆近于谜,特未施诸灯耳。国初,毛际可作七绝十六首,每句隐一古人姓名,共在《孟子》内,遂为传作。近时偶阅《七嬉》,见《冰天谈虎》中一百二十八谜,颇有思致。如:“一点胭脂”打“赤也为之小”,“传语报平安”打“言不必信”,“红旗报捷”打“克告于君”,“人人尽道看花回”打“言游过矣”,“五木经”打“博学之”,“恨不作第一人”打“气次焉”,“官场如戏”打“仕而优”,“独酌”打“爵一”,“昱”打“下上其音”,“走马灯”打“无烛则止”,“吃烟”打“食在口,则吐之”,“亥”打“一时半刻”,“十不离九”打“别一个”,“亚元”打“又是一个文章魁首”,“专门名家”打“这人一事精”,“优等”打“伶伦”,“狮子序”打“兽头”,尤为警策。吾乡沉桐威以灯谜擅名,尝悬灯于门,为一人屡猜屡中,几为所窘。沉因制一谜面曰:“俺这里不用之乎者也”,打古人名一。其人曰:“沈休文耳。”心思巧合,如响斯应。余友僻躭,亦尝制“四书”古人谜,俱能别开生面。如:“郁郁乎文哉”打“华周”;“本来司马是含冤”打“宫之奇”;“一捻红”打“杨朱”;“准饬差”打“许行”;“春风才度玉门关”打“泄柳”;“胜狄以名其子”打“长息”;“建安七子”打“曹交”;“丝套”打“绵驹”;“三千宠爱在一身”打“王驩”;“小雅得来多”打“乌获”;“换建旗”打“易牙”;“莫把丰肌认太真”打“瘠环”;“自诉平生不得志”打“陈辛”;“巨鳌无力冠灵山”打“戴不胜”;“古貌”打“陈相”;“三尸守夜”打“彭更”;“超升按察司”打“飞廉”;“印度国月城”打“西子”;“老人望到夕阳低”打“子西”;“诏书敦迫精光棍”打“召忽”;“孙”打“子产”;“日躔大梁之次”打“离娄”;“韩文公得道”打“接舆”;“帝高阳之苗裔,帝高辛之苗裔”打“龙子”。余谓之:“如‘日躔大梁之次’未免太典,须得天文家来猜矣。”渠曰:“谁家没得时宪书乎?”余为语塞,以是信开卷有益之言为不谬。
又,如意之名,人人之所乐闻之也。今之为庆贺者,首以是物为礼。即博徒作竹牌之戏,必加如意为上将。僻躭因制“如意”一谜曰:“阳在手,阴在首,根于心,祝于口,反是以求十八九。”
清代梁章钜《归田琐记》(一八四五年版)卷七“灯谜”,摘抄了其中的大部分。清代徐兆玮《文虎琐谈》则摘到了全文。梁徐都把鲜为人知的《皆大欢喜·韵鹤轩笔谈卷下》中“谈谜”的材料记下传世,但又都未提到“广陵”两字,这说明了他们在所阅的书中没有见到“广陵十八格”的记载。事实上,《韵鹤轩笔谈》里也没载有“广陵十八格”。
三、历史上有否“马苍山”其人
历史上有否“马苍山”其人?现代出版的一些灯谜辞书介绍:“马苍山,明末扬州灯谜家。他在其所著的《韵鹤轩笔谈》中,首次将自古至今流传的灯谜格归纳为‘广陵(即扬州)十八格’。”(《实用灯谜小辞典》第一百八十页)这样的说法是否翔实可靠?值得怀疑!
如果说当代灯谜辞书载有“马苍山”,为啥古近代的史书谜籍中却不载?即便是徐宾华、杨小湄,还是韩振轩,他们在提起“广陵十八格”时,也从未提到“马苍山”,这是否说明了历史上确无其人?对此,我查考了一些有关书籍,欲解开历史上有否“马苍山”其人之谜。
明末张云龙《广社》卷一,有“社坛伟隽”类,介绍了当时活动在广陵的三十三位谜人的姓、名、字及籍贯,里面没有“马苍山”。
清代爱素生《竹西春社钞》(一八一九年),辑集了嘉庆年间扬州“竹西春社”诸友的灯谜佳作,却没举“马苍山”谜品及他首创的“广陵十八格”。爱氏又著有《竹西村舍诗集》(一八一九年,不分卷),同样也没介绍这位“明末扬州谜家”的诗品。
清代徐宾华,同光年间在世,是淮安“隐语社”创始人。他虽然在《隐语鲭腴》中说起“灯谜相传有‘广陵十八格’”,却没有注明“马苍山创”。他又有《顾亭林诗集笺注》、《味静斋诗存》等著书,可从未在书中提起扬州地区有个“马苍山”谜家。
活动在光绪年间的竹西人吴钰,号半村,著《悔不读书斋谜稿》二卷、《隐语萃菁》二卷,只介绍了同邑九位谜友的灯谜遗稿,没提到当时有位“马苍山”。吴钰系“竹西后社”社员,当时同社有位“马趾仁”,由于手中资料有限,没能考出“马趾仁”是否与“马苍山”有关,抑或是同一人?冀望在不久将来,能得到同仁们查考的消息。
清末王锡元一九○九年家刻的《隅园隐语》六卷,附上虞、宝应、安宜等地七位谜友的谜稿,内中没见到扬州“马苍山”。
清末,名扬松、淮的何绮,光绪时任华亭(今上海松江县)教谕,与当地文人彦士创建“隐社”,自著有《蝶阶闲事》,集诗、古文、词、灯谜于一书中,他也没提起“马苍山”其人。
竹西盟主孔剑秋,浙江衢州人,寓居扬州黄家园,身兼“竹西后社”和“冶春后社”社长两职。一九二二年著《心向往斋谜话》,详述了清末民初扬州虎坛诸将的活动概况,可惜没介绍“马苍山”。
竹西谜家孙笃山,著《惜今轩说谜》,他在谈“谜格”时,也没讲起家乡有位“马苍山”,更没说起明末有“广陵十八格”。
淮安虎头顾震福,有《跬园谜稿》传世。他是近代著名文字学家、经学家、诗人,著述颇众,几可等身。但是他在谈谜话史时,也从未提到扬州谜坛有“马苍山”其人。
清江乔隐樵在一九三一年撰有《袁江廋词摘记》一文,介绍了清代袁江(即今江苏清江市)的谜社及谜人活动情况;扬州陈天一著《扬州竹西后社谜剩》,都没说到“马苍山”。
扬州田润嘉(又名田式)有《拾唾录》等谜文,他对扬州谜史了如指掌,但从没讲家乡出了个名扬今世的谜家“马苍山”。
钱南扬先生《谜史》开中华谜史一代先河,但他既没搜集到“明末广陵十八格”的可靠资料,也没讲到明末扬州有“马苍山”。近代新闻界人士、盱眙吴克歧生前著《犬窝谜话》四卷(一九三六年),他同样也没讲到“马苍山”及“广陵十八格”。……
这样一位名闻当今谜坛、名载当今“史册”的古代谜家,在近代谜界里竟无人知晓,岂非怪哉?
诚然,有关“马苍山”这个人,还有待于进一步调查考证,但是他不是《韵鹤轩笔谈》的作者,应该说有据可查的了。至于“广陵十八格”形成的轨迹,及至与马苍山其人连在一起,合称为“马苍山首创广陵十八格”,看来是有疑问的了。现抛砖以求玉,望方家正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