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柯继承:留园五峰仙馆陆润庠联我读
【发布日期:2010/10/27】【作者: 柯继承 】【来源: 苏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 】【阅读次数:3271】【字体 】【打印 关闭窗口

苏州留园五峰仙馆(楠木厅)北厅,挂有清代名臣、苏州籍状元陆润庠撰写的著名楹联:

读书取正,读易取变,读骚取幽,读庄取达,读汉文取坚,最有味卷中岁月;

与菊同野,与梅同疏,与莲同洁,与兰同芳,与海棠同韵,定自称花里神仙。

先从字句上理解。上联中的书,即《尚书》;易,即《易经》;离,指《离骚》;庄,指《庄子》;汉文,指《汉书》。正,即雅正、正宗之正;读书取正,是读《尚书》取其之正,指的是取它的原则性。变,即变化、变动之变;读易取变,是读《易经》取其之变,指的是取它的灵活性。幽,即幽思、幽情之幽;读《离骚》取其之幽,指取《离骚》文之沉郁。达,放达,豁达;读《庄子》取其之达,指取《庄子》文之旷达、开放。坚,精核、刚直;读《汉书》取其之坚,指取《汉书》文的雄健、精核。全联的意思是很明白的,读书为用,分别取学其原则性、灵活性,沉郁,放达,精核,在书卷中的岁月,是最有意思,最具趣味了。

这是作者个人读书心得,用排比句的形式,写下来。用一字来准确概括一本书的内容精义,非常不容易,作者做到了。句子也写得很通畅。形式上,也很美观,用四个四字短句、一个五字短句组成主体,然后用一个七言句点出主题。

上联写得太出色,下联怎么对?

作者显然是费了心思,作了探索。

上联把读书事写尽了,下联另辟蹊径,理应写人事了。但是如果对应的写历史人物,也要有五段,前四段用四字短句,后一段用五字短句。四字短句中历史人名也要比照上联书名,都用一字来代替,显然很难,再说,五位历史人物,要用五种特点或性格、风格来区别,而且在前四段也各要用一字来表达,更是大不易。作者没有钻进这个牛角尖中,而是换位思考,不写人,写物。上联谈读书,都是主观感受,下联写外部世界。上联是学习为人处世之道,下联则谈品行、道德风尚,用花来比喻,就比实指人名来得更轻松,为什么?花的种类多,取舍容易,人为赋予象征意味,也有较大的自由度。若是实指人名,就受到历史、事实的真实度的局限,很难自由发挥。

以花喻人之品格,是历代文人的常用手法,用排比句来表达,明代陈继儒《小窗幽记》中就有一段:

与梅同瘦,与竹同清,与柳同眠,与桃李同笑,居然花里神仙;与莺同声,与燕同语,与鹤同唳,与鹦鹉同言,如此话中知己。

这段话的上半段与我们现在看到的陆润庠的下联多像啊。看来陆氏在撰写下联时,明显受到了陈继儒这段话的影响。只是陈句中竹、柳不是花,桃李太俗,陆氏摒弃不用,用其他花去替代。好来清代张潮《幽梦影》中又有这么一段话,为陆氏提供了选择空间:

梅令人高,兰令人幽,菊令人野,莲令人淡,春海棠令人艳,牡丹令人豪,蕉与竹令人韵,秋海棠令人媚,松令人逸,桐令人清,柳令人感。

去掉蕉、竹、松、桐、柳和俗气的牡丹(它不好比喻,因为习惯上总喻作君王),剩下的正好是梅、兰、菊、莲、海棠,五种花对五部书,再好没有了,于是陆氏“照单全收”。

但陆有所改动。首先,句式上要与上联相同,即对偶,动词要对动词,名词要对名词,形容词要对形容词,动宾结构对动宾结构,陆润庠仿陈继儒句式,解决了对偶问题。第一,“菊令人野”改成“与菊同野”,好理解,野,质朴。陶渊明就爱其质朴,这也与陶的人品相符。同时,在所有花卉中,菊之在野,是最常见的。野为仄声(上声),与上联相对应的“读书取正”之正(可平可仄)相对。

第二,张潮句中的“梅令人高”,按句式当改成“与梅同高”,陆氏却用“疏”替代“高”,非常正确。因为“高”字表意含糊,梅如何是高?很难讲得清,而“疏”正是梅花之最大特点,林逋咏梅名句“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所谓“梅以疏为美,密则无态”,人与疏梅一样清。

第三,陆氏又把“莲令人淡”,改成“与莲同洁”,非常巧妙。淡字不成熟,周敦颐《爱莲说》“予独爱莲之出于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中通外直,不蔓不枝,香远益清,亭亭净植”,说明“洁”才是精确地概括了莲的特点。洁是仄声(入声),与上联“读骚取幽”之幽(平声)相对。

第四,陈氏“兰令人幽”之“幽”字还是不错的,按理可改为“与兰同幽”,但“幽”字在陆氏上联“读骚取幽”中用过了,撰联不拟重复用字,所以改幽为芳,芳一向多用于兰,如梅兰同芳、兰之芬芳等等。而芳是平声,与上联对应的“读庄取达”之达(仄声)正好相对。

五字句改成“与海棠同韵”,更好。张句中“春海棠令人艳,秋海棠令人媚”,春艳、秋媚,似不拟正面用于人之品格,陆氏用“韵”字来概括,既指风韵、韵味,又弃去了“妖艳、媚人”之意。而且“韵”为仄声(去声)与上联对应的“读汉文取坚”之坚(平声)相对。

最后七字句“定自称花里神仙”,花里神仙套用了陈继儒原句,定自称与最有味对偶。就平仄而言,卷中岁月,为仄平仄仄,花里神仙是平仄平平,十分相协。但最有味为仄仄仄,定自称为仄仄平,不相对。有人就自作主张把“定”(仄声)改成“方”(平声)字,方自称为平仄平,与最有味平仄基本相对。对不对呢?单就平仄而言,是正确的,但“方自称”的意思是“方可自称为花里神仙”,与陆润庠的意思不合。这里的自称,不是“自称为王”的自称,而是自己叫做,自己认为的意思(《文心雕花·谐隐》:“于是东方、枚皋……故其自称为赋”)“定自称花里神仙”,是陆氏的非常谦逊非常低调的话语,即“一定自己认为是花里神仙”,如果是“方自称花里神仙”,口气虽也较软,却有点硬作规定的味道,意思不一样了。在内容与格律发生矛盾时,陆氏以内容作为第一考虑因素,尽量照顾内容,这是正确的。

这副联比较特殊的地方是排比。上联前五句第一字均为“读”,下联前五句第一字均为“与”,问题是读和与均是仄声,看来是有些问题的。

但再进一步分析可知“读”是入声,“与”是上平声,按规定,入声、上平声都属仄声。但古代四声中的入声比较复杂,王力《诗词格律》中就说,入声问题是辨别平仄的唯一障碍,《幽梦影》中两次提及入声字,对其声调的归属,表示了疑虑,它的运用,常不与去声、上声相叶。因为作为入声的仄声,与去声、上声的仄声还是有些许区别的。为此在现代普通话中,原入声字就被分别归入今阴平、阳平、上声、去声四个声调了。例如这个“读”字,就归入今阳平声中去了。也就是说,若是按照今普通话分平仄的话,上联中“读”是平声,下联中的“与”是仄声(上声),平仄相对。当然,陆润庠时,还未有普通话。“读”和“与”均为仄声,只是读作为入声,本身的声调虽然属于仄声,和“与”的仄声(上声)毕竟不同,所以陆氏还是用以相对,尽管用今人眼光看,按照古代四声归属,平仄不对。陆氏是否还有其他考虑,就不得而知了。

总之,本联用五种花卉与五种书籍一一对应,上下各取五句,以合“五峰”,对偶工整,平仄力求相对,表情高雅,寄意深远,所以具有超人的魅力,不愧为一副上好的楹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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