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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卓人:党员的故事(新故事)
【发布日期:2010/10/27】【作者: 徐卓人 】【来源: 苏州市民间文艺家协会 】【阅读次数:1372】【字体 】【打印 关闭窗口

    金山村花卉基地进行签约仪式了,村民们真是好激动啊,因为金山村又找到活路了。就在上千人的眼热巴巴中,乡里,村里,还有阿四,三方代表一起在协议上签下了字。

  金山村地处金山坞,多少年来,以开采金山石为主要产业,金山石学名花岗岩,石质坚硬耐磨,颜色白里带青,点点花纹如白纸上撒了一把芝麻,分外漂亮,一经打磨,光亮得黄铜镜一般,作为建筑和雕塑的上好材料,这些年源源不断开采出来,运送出去,建南京中山陵、北京人民大会堂、人民英雄纪念碑、毛主席纪念堂、南京长江大桥等等等等,都用到这里的金山石呢!。

  可去年市政府突然下了一道命令,禁止开山采石,不仅是为了保护生态资源,更为迫切的,金山村所处的高新技术产业开发区进驻的都是外资企业,电子产品为主,环境要求非常高,据说那次美国一家著名公司的总裁来考察时,正好碰到金山村放炮炸山,虽然离开发区还隔着十几里,但隆隆的炮声还是把那位高鼻子吓了一跳:What is this voise?(这是什么声音?)幸亏我方陪同的官员很机智,告诉他:这是欢迎你的礼炮!据说,这个公司在纽约的总部整个厂区是建在1米厚的弹簧上的,防震要求绝对的顶级。你想想,这山还怎么能炸?所以这个故事一发生,停止开山采石的命令就铁一样硬了。

  可是停了这个产业,金山村却是山穷水尽没活路了,种田田没有,要招商,这个偏僻的山坞谁愿进来?就在走投无路之际,阿四跳了出来。阿四是个三大五粗的中年汉子,走路脚跟着地蹬蹬蹬响,开出口来粗门大嗓象打雷,出名的'炮筒子',但做起生意来挺有本事,这些年在外面帮人家大公司跑花木生意,已经把腰包赚得鼓鼓的,在金山村自然是鹤立鸡群了。现在他眼见村里陷入了困境,就来找村支部书记金宝,人高马大往金宝门前一坐就说:金宝老哥你别愁,天无绝人之路,开山采石停止了,我看搞个花卉基地定能成。金宝苦笑笑说:金山村只有石头,连泥都没有,这花种到哪里去呀!这下轮到阿四笑了:我说你老哥就是闭塞了嘛,我们搞这花卉,是大棚育花,不用泥!金宝一愣,大棚育花,听说过,但没见过。阿四说:别的行当我不敢吹牛,这个项目我是三个指头捏田螺稳笃笃的,这些年在外面做的就是这行,国家林科院都有我的朋友在那里,生产是没有问题的,销售呢?睁开眼去,就说我们这个开发区范围里几百家外资企业,光摆花就撑饱了,还有,现在搞什么创建文明城市,搞技交会,搞旅游节,真是黄金白银满地啊,就看你手脚快不快了!听到这,金宝眼睛发亮,可转瞬又犯愁了:那投资大呀!阿四这时胸脯一拍,声浪提得高高的:我投钱,你投地。金宝呆了,这下呆得眼圈都发红了。金宝是知道阿四脾气的,说出的话是泼出的水,从没有收回的。这些年阿四虽然腰膀粗了,但在外面赚钱容易吗?起早摸黑,跌打滚爬,南来北往,抛家别妻,赚钱的辛苦他是清楚的,现在要他来投资,说到底于心不忍啊,他说:一个村到头来倒要让你来承担风险,这算什么嘛!阿四的声音却急吼吼的:金宝你这可把我看扁了,我阿四能混出个人模狗样,能发达到今天,靠的什么?不就是靠党?靠党的政策好?现在党碰到困难了,我不帮谁帮?

  阿四确实是感激党的,具体说来,是感激金宝。记得那年阿四要入党,就是金宝签的字。因为阿四的成分是富农,那时'文革'还没结束,'血统论'搞得很厉害,富农属于'黑五类',属于'专政'的对象,这样的后代谁敢发展他入党?所以支部会上谁也没举手。金宝当初就是村里的支部书记,很有威望,他说:富农的儿子要求入党,这说明党有威力!再说,阿四的表现年青人里算头挑的,应该发展他。支部书记说了话,还做了阿四的入党介绍人,于是阿四入了党。

  后来改革开放,阿四又要跳出村去做生意,村里不肯放,因为当时阿四是村龙头企业采石厂里的骨干,你一走,厂里就损失了;还有,一个党员,怎么能丢下集体跑出去做生意?这回,最后又是金宝放的缆,金宝说:阿四要去做生意,就让他去吧,共产党要富裕也没错啊。

  俗话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今天阿四跳出来,就是来报答金宝了。

  于是,金山村建花卉基地的可行性报告很快就出来了,金宝与阿四一起去乡里,党委陆书记看了很振奋,说:这可找到了新的经济增长点了,只是还不够魄力。金宝说:金山坞通往乡里没有路,你也知道以前运石头走的是山后的水路,这路绕得太长了,鲜花担待不起呢,所以只好小打小闹。陆书记想了想说:搞这种东西,一定要规模化才行,我想,这条路就乡里来投资,乡里也入伙,怎么样?阿四在一旁差点叫出来,敞着嗓子就说:陆书记你真是金山村的救命菩萨了!陆书记幽默地说:你看你阿四都来做出头椽子了,我缩着脖子不被你笑话?阿四脸都红了,说:陆书记吃我豆腐,我也心甘情愿呢!

  金山村花卉基地说上马就上马了,按照乡里通过的方案,规模型,科技型,不多时,育苗楼也造起来了,地也整好了,大棚也盖起来了,设备也进来了,而通往乡里这8公里路,也日夜开工修了将近一半了。

  令村民们万分惊讶的是,世上竟有这么种花的,这花苗先是一颗小小的芽芽,种在玻璃瓶里的,阿四说,这叫组培,就是将花苗的一个枝芽浸泡在器皿的药水里,在一定的温度下,枝芽被催发成几何级数繁殖,然后再催发须根,就成了幼苗,就是所谓克隆。金宝盯着玻璃瓶,满脸皱纹眯成一团,一遍遍自言自语着:神啊,真神!

  组培后的花苗栽入大棚了,绿茵茵的,一般大,一般高,甚至叶片也一样的多。眼见得开始抽出花穗了,长出花苞来了,阿四每次从外面回来,首先到的就是花卉基地,小心翼翼撩拨着这一片片花苞,他的心里就象流着蜜。

  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忽然起了变卦,先是乡里陆书记调离,紧接着新任书记上任,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是要建一个娱乐城,新书记的理由很充分,开发区的外国人很多,我们在乡里建一个娱乐城,想办法把外国人吸引过来,我们的三产就搞活了。

  这本来不是坏事,可由此金山村通往乡里的那条路的工程却被停止了。金宝去找新任书记,新任书记对他说:乡里资金有限,要用在刀口上。金宝就拿出了那张协议书来,谁知新任书记看也不看一眼就说:我又没签字。金宝说:那是陆书记拍板的。新任书记就说:那你找陆书记去吧。

  回到村里,金宝饭也吃不下,把事给阿四说了,阿四顿时就象触着了地雷,吼了声我去找他!便不顾金宝的劝阻,骑上他的雅马哈直冲乡里去。

  新任书记开始很客气,说村里要搞项目政府不反对,但政府的钱应该统一规划,统一使用。阿四一听火星子就窜起来,嗓门就提起来:金山村这个基地也是乡政府盖了章的,你这样毁约是叫金山村上吊,共产党不是封建皇帝,一朝天子一朝臣啊!听到这句话,新任书记被触毛了,他歪着头,斜着眼,冷冷地说:你是谁?你有什么资格跟我说话?你们村里的事,由你们的支部书记来!这一说,阿四真的愤怒了,那嗓门就象滚雷:我是谁?我是金山村花卉基地的股东之一,是党员,我跟你说话是下级跟上级说话,党员跟党员说话!新任书记嘿了一声说:党员?你这样子配得上是个党员吗?

  这句话差点将阿四噎个半死,雷大的嗓门突然哑了。

  骑着雅马哈歪歪斜斜回到基地来,阿四脑子里全是党员、党员、党员,突然,他朝旷野里大叫一声:我抄你个党员!便一屁股挫在大棚边。

  这天夜里阿四辗转反侧不能入睡,越想越气,越想越怨,新任书记的话老是在他脑子里轰隆轰隆作响,响得他头疼欲裂,干脆爬起来,找来笔,展开纸,刷刷刷就写起来。

  次日一早,阿四就来村委会找金宝,他把写的这张纸往金宝面前一放,金宝看了,心里别的一跳:退党报告!金宝没有马上开口,阿四也沉默地等着他,可等了半天,金宝还是没开口。这时阿四忍不住了,只听见他的嗓门象滚雷一样滚起来,对着金宝就吼:金宝老哥你就放个屁,成全我,这个党我是脚炉盖当镜子,看穿了!

  金宝抽着烟,拧着一脸皱纹,很久很久没开口,嘴上不吭声,可他肚里也象喝了盐卤呀,能怪阿四吗?能怪他做出这样的举动来吗?但是......他把退党申请报告掷还给阿四,拧着一脸的皱纹,嘶嘶嘶抽完了一根烟,最后说:只要我还做这个支书,我是不会让你退党的。

  阿四也静下来,想了会说:那好,我也不为难你老哥了,从现在起,我不再缴纳党费,到时候自动退党。

  按照党章规定,连续6个月不交纳党费的党员,定为自行脱党。这是每个党员都知道的常识。
道路半途而废了,基地上的花卉却渐渐的含苞待放了。眼下这批花卉,是为市金秋旅游节用的,光鲜花就达数十万株哪!

  这段日子阿四焦躁得头上冒烟,因为路不通,只能从后山的水路走,而从水路绕行再翻装用车运送,时间长,过程多,鲜花受损已经无法避免;更不敢想的是接下来那数十万盆盆花,这些订单一批批也即将到期,可是路,哪里是路啊!他哭丧着对金宝说:现在是气卵泡胀大了缩不小了,要把我个堂堂汉子憋死在这山坞里了!金宝猛抽着烟说:得想办法,不然是等死了!

  这日阿四正在市里办事,接到了村支部组织委员的电话,说让他回来,下午要召开全体党员会议。阿四听到这党员就感冒,冲着电话说:我早不是党员了,还开什么会!啪一下就关了手机。

  可是这天半夜阿四回村,雅马哈开到半路,就见土路上灯光明亮,推土机在前进,搅拌机在滚动,又在修路了!再走几步,发现金宝也在场,金宝两个眼珠通红,胡子上、头发上全是灰,见了阿四,两眼放光,说:下午开了党员动员大会,发动借资修路,真想不到,大伙儿的心是这么齐,结果是一个村的乡亲都争着来开会,家家户户都把家底掏出来了!阿四听了,怔怔地站了好一会,鼻子一阵发酸,脚踩油门便飞快地离去。

  到了第二年春天,花卉基地上数十万盆盆花也已经鲜艳烂漫了,大棚里的康乃馨、郁金香、百合花一片片含苞欲放。而通往乡里的那条路,也已经修通了。

  乡里要评一年一度的优秀党员,金山村有一个名额,金宝就将阿四推荐了上去。不多久,就要开表彰会了,表彰会的上一天,金宝就来通知阿四,让他把头发理一理,因为要上台戴红花拍照呢!阿四直起了声说:我早就脱党了,哪里又弄出个优秀党员来!金宝说:支部又没有将你除名,怎么不是党员?

  却说这天金宝还是不放心,一早就来喊阿四,让他别迟到了。谁知阿四的家里人说阿四刚刚走,是到市园林局去办事了。金宝连忙打阿四的手机,谁知手机也关着,金宝跺了一脚,骂了一声这逆子!蹬上自行车就追去。

  现在这条路多么好啊,滑溜溜,毕毕直的,车轮胎滚在上面声音都没有,耳边只有呼呼的风。这轮子,在山泥路上滚惯了,现在蹬起来毫不费力就象飞。迎面而来的,是各式的汽车,因为路修好了,外面的车就一拨一拨地进村来,有的是卡车,这是来装货的;有的是轿车,这是来看货的。金山村花卉基地的名声已经打出去了,只要货源滚滚,就是财源滚滚啊。金宝一边蹬车,一边划算着,投资回报的钱首先还清乡亲们的借资,然后,替阿四买一辆车,业务大了,总不能老是坐'雅马哈',出差坐长途车也太辛苦,而且到政府、到人家大公司办事也没身价,金山村得塑造个好的形象,这门面非常重要啊!

  金宝想入非非,这时有一辆黑色的轿车迎面驶来,这是一辆非常气派的轿车,他估摸着,又是哪个大老板来现场踏勘了,生意场上就是这样,他想看货,声也不跟你吭一声,突然袭击就来了,与政府部门的视察正好相反。

  这辆车开得很快,却稳得声音都没有,金宝沉浸在想象中,心想,要买就买这样的车,就买这样的车,这时他的龙头不由自主歪了一下,紧接着一个剧烈的撞击,身子一倒,就摔下去了。

  阿四下午还没回到村里,半路就有人告诉他,金宝被汽车撞了,正在市人民医院抢救。阿四魂飞魄散赶到市人民医院,可是已经晚了。

  清理金宝遗物时,发现他的随身口袋里有一个牛皮纸旧信封,里面是三百多元钱,和一个党费交纳名册,村支部组织委员说,这三百多元钱是金山村全体党员这个月的党费,金宝今天到乡里开会,顺便将党费交到党委去。

  这个党费交纳名册也已经被血染红,阿四翻弄着这个本子,他的手在发抖,因为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令他震惊的是,他这一栏的党费交纳也是完整的!

  整整半年多了,阿四的党费交纳中没有空白,但他曾发誓以拒绝交纳党费来脱党呵!

  金宝火化那天,阿四预先塞给那个推火化车的专职师傅一把钱,买通了他,说一定要亲自送一送金宝。现在他就推着金宝的火化车往那扇深不可测的大铁门走,他走得很慢很慢,听不见他蹬蹬蹬脚跟着地的声音,也没有他打雷似的吼声,甚至连哭泣的吸吮都没有,他是安静的,沉默的,涎然而下的眼泪淌在他的嘴里,脖子里。他始终盯着金宝的脸,那张脸被雪白的布覆盖着,但他还是能看清那片胡子拉茬的脸颊,土红色的脸膛,还有不管忧愁或者喜悦都会拧起来的满脸皱纹,此刻金宝似乎就在对他说:只要我还做这个支书,我是不会让你退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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